宫远徵握着瓷勺的手停在半空,汤药涟漪荡开第七圈时,他终于确认自己尝不出苦味了。沈清梧端着药碗倚在窗边,腕上新换的银铃缀着赤色流苏,随她研药的动作轻轻摇晃。
\"今日的雪莲粥...\"他故意舀起勺底焦糊的药渣,\"火候倒是特别。\"
沈清梧研杵突然脱手,在青砖上砸出清脆声响。她转身时裙摆带翻了案头烛台,却在火焰舔上衣袖前被宫远徵揽进怀里。少年身上杜若香混着血腥气,指尖精准拂过她烧焦的袖口:\"当心。\"
\"徵公子这鼻子...\"她笑着抚上他喉结,指腹下的脉搏快得异常,\"连我藏在柜顶的桂花糖都闻得到?\"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瓷器碎裂声。宫子羽的惊呼穿透雕花门:\"远徵弟弟当心!\"
淬毒的袖箭破窗而入。宫远徵本能侧头,箭矢却擦着他耳际划过——本该在十步外就察觉的破空声,此刻竟似隔着水幕般模糊。沈清梧瞳孔骤缩,腕间银铃炸开漫天金粉,偷袭者瞬间化作血雾。
\"你瞒了我多久?\"她扣住少年手腕按上自己颈侧,声线发颤,\"触觉何时丢的?\"
宫尚角踹开房门的瞬间,正见宫远徵低头含住沈清梧染血的指尖。少年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喉间溢出轻笑:\"姐姐的脉搏,比催情蛊跳得还快呢。\"
角宫地窖的酒坛碎了三成。宫尚角握着褪色的剑穗,看沈清梧将宫远徵按在冰玉台上。少年腕间金线已蔓延至心口,在昏暗烛火下如活物般蠕动。
\"凤凰蛊不是移魂术。\"她划开掌心按在宫远徵唇上,\"我要你咽下的,是我的半条命。\"
宫远徵突然剧烈挣扎,却被赶来的侍卫死死按住。血色顺着他嘴角滑落,在地面绘出诡异的符咒。\"你疯了...\"他嘶声喊着,尝到满口腥甜,\"五脏衰竭的蛊反你也敢...\"
沈清梧扯开衣襟,心口赫然是与他相同的金纹:\"从你为我挡下透骨钉那刻,我们早该如此。\"她俯身吻住少年颤抖的唇,将最后半句呢喃渡进他齿间:\"生死同命,方为夫妻。\"
冰玉台骤然迸发蓝光,地窖墙壁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南疆古咒。宫尚角手中剑穗突然灼烫,褪色的金线在火光中重组,化作半块凤凰玉佩。
\"阿蛮...\"他抚过玉佩上的刻痕,忽然想起母亲临终时塞进他襁褓的血书——\"待你遇见佩凰纹之人,将朱雀玉归还巫族\"。
无锋总坛的地宫轰然塌陷时,沈清梧正踩着二长老的脊梁碾碎最后一块阵眼石。宫远徵的白玉发冠早已不知所踪,墨发间缠着染血的银铃,所过之处蛊虫皆化为金粉。
\"小心!\"宫子羽挥刀斩断袭向沈清梧的铁索,却被反震得虎口崩裂。他怔怔看着平日羸弱的医者徒手撕开玄铁牢门,发间金簪迸射出的银丝将十名刺客钉在岩壁上。
\"子羽公子可知...\"沈清梧抹去宫远徵脸上的血污,\"为何我独独厌你?\"她指尖轻点,少年心口金纹骤然发亮,被囚禁的圣女尸骸突然睁开双眼。
二十年前的真相随尸蛊涌入众人识海——暴雨夜的山谷,宫鸿羽带着尚是少主的宫唤羽血洗巫族,将炼制蛊王的婴孩扔进焚尸炉。
\"当年那个孩子...\"宫子羽踉跄跪地,\"竟是...\"
\"是我胞弟。\"沈清梧眼中金芒大盛,圣女尸骸发出凄厉尖啸,\"而你们宫门,连未足月的婴儿都要挫骨扬灰!\"
宫远徵在识海沉浮时,听见此起彼伏的铃音。他看见沈清梧跪在焚尸炉前拾取碎骨,看见宫尚角将朱雀玉嵌入圣女额间,看见自己心口金纹化作锁链缠上沈清梧脖颈。
\"阿徵。\"有人捧起他的脸,指尖温暖如春阳,\"我要你活着恨我。\"
他挣扎着睁眼,看见沈清梧握着匕首刺向心口。金纹从她身上飞速褪去,尽数没入自己体内。圣女尸骸在朱雀玉光芒中化作飞灰,地宫开始崩塌。
\"你答应过...\"他攥住她逐渐透明的手腕,\"要带我尝遍江南新茶...\"
沈清梧笑着吻他眼尾:\"去三秋渡口等我。\"
宫远徵在渡口等了九十九天。第一百日清晨,撑船的老丈往他怀里塞了包新茶:\"今早有个戴幂篱的姑娘,让我把这个给等情郎的痴心人。\"
碧色茶叶间藏着枚银铃,铃舌刻着歪扭的\"徵\"字。江风忽起,对岸传来清越铃音。烟雨朦胧处,绯衣女子撑着二十四骨竹伞,腕间银铃缀着赤色流苏。
\"徵公子这耐心...\"她隔着雨幕轻笑,\"倒比我们苗疆的望夫石还...\"
余音被渡船撞碎的浪花淹没。宫远徵将人禁锢在怀时,嗅到她发间熟悉的杜若香:\"这次再敢逃...\"
\"不逃了。\"沈清梧将朱雀玉系在他腰间,\"往后年年岁岁,劳烦徵公子试我的新蛊。\"
\"宫远徵!把我养的合欢蛊放下!\"
\"姐姐昨夜拿我试情蛊时,可不是这般小气。\"少年晃着琉璃瓶翻身跃上屋檐,瓶中粉雾氤氲成桃心状,\"不如我们去找尚角哥哥...\"
话音未落,整瓶蛊虫被宫尚角弹指冻成冰碴。角宫主人拎着两个捣蛋鬼的后领冷笑:\"今日若配不出解药,你俩都给我睡书房。\"
暮色中的江南医馆,金铃与银铃的笑声惊起满塘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