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原本鼓着一肚子气想发泄的颜潇儿，瞬间像变了一个人。
只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她清清嗓子，尽量以正常而不是撒娇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诉求：“娘娘，难得一见，潇儿有一事相求。”
石床上的白衣妇人缓缓张目，那眼眸极浅，泛不出半点微澜，然而并不冰冷，也不黑暗，与在外屋所感受到的吸噬之力毫不相关，仅仅是木然而已。
不，这个人不是祖母，起码灵魂上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祖母对她是疼惜而不姑息，宠爱而不溺爱，就连颜氏夫妇都没有她那般，以完全中正又关切的心思对待颜潇儿。
相由心生，但既然她长得那么像祖母，总该不是什么坏人吧。
“孩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白衣妇人的语调倒也是意外的有人情味，起码是有起有伏，而不是像个没有情绪的假人。
“我想请娘娘准许我与田小姐一同进宫念书。”
颜潇儿想的是，如果宫里形势如此怪异，爹爹又时不时的要进宫赴这个不得已的差事，那不如让她也能随同在侧，起码不要让爹爹孤身一人面对。
“哦，你想念书，可以让你爹爹在家教，为什么想来宫里念呢。”田皇后说起更多话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像个正常人，都让颜潇儿觉得自己的请求很无理似的。
她干脆心一横，假装控诉道：“爹爹在家根本没有时间教我，他一门心思只想和我娘腻歪在一起，随随便便就把我打发到学堂去，那个老夫子我又不喜欢，偷溜出来玩又总是被他骂。”
“呵呵，你这孩子倒是顽皮。”
颜潇儿能捕捉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趋向，那就是她心里把田皇后想象成什么样的性子，似乎对方就会在以这种方式回应自己。
就好比她小时候就跟祖母抱怨过，爹爹又和娘亲出去踏青不带自己，在祖母把他们俩召到内堂，刻意说了一通，颜勉和柳氏才明白，原来孩子对父母过于亲近，居然也有轻微的嫉妒之心。
所以后来才特意带她去郊游，尤其是一些传说之地，像灵虚海之类的，远古神族相关的遗迹，都多少会指给她看看。
颜氏夫妇越多注意平衡孩子的情绪，颜潇儿也就越懂得爹娘和睦是好事一桩，而不再像小幼崽过度寻求至亲关注的索求。
再后来，她更喜欢在野外自由自在地玩耍，再后来又有了常青哥哥陪她玩，自然就减少对父母的黏黏贴贴，那段时间，倒是颜氏夫妇不太适应了好几个月。
田皇后的语气意外得如此像颜潇儿的家人，她也就放下了戒备，甚至想起了许多幼年时候的往事。
“娘娘就答应潇儿吧，好不好。”
颜潇儿感觉到自己一半在演戏，一半在沉迷，好奇怪的感觉。
“好好好，既然你都这么求人了，岂有不答应之理。进宫琐碎之事甚多，干脆啊，你也就心儿一同在你家随同颜太傅念书，可好呀。小潇儿。”
最后这一声亲昵的呼唤，如果不看脸的话，简直和祖母说出来的一模一样。
颜潇儿勉强克制住心念的动漾，开心明媚一笑，满屋灯火为之骤然盛开，明晃晃地将一个微暗的内室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笑，只是下意识地觉得，此刻必须要以笑容出击。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奇怪的是，一直在她的眼中渐渐变得慈祥有人情味的白衣妇人竟然变了脸色。
颜潇儿一时间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看，丁十七居然不见了。
待她再转过头来，田皇后似乎已经调整回了颜潇儿最感到舒服的模样。
“潇儿啊，我一向不见生人，今日与你一见如故亦是缘分，你收下这个串珠，就当是娘娘给你的见面礼吧。”
颜潇儿踌躇了一会，还是决定走上去接了下来，触手是一股温润的木头手感，拿起来一看，居然很像祖母手中常擦拭的佛珠手串，不过珠子颗粒更饱满圆润，隐隐还有一股不明的香味。
“记着，要常带着才能保佑你。”
“潇儿记住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呀？”
依然是没有任何破绽的声调，可是刚才的变脸，让颜潇儿暗自生了些疑惑，这不会又是什么【心魔魂】搞的鬼吧。
她假装低头戴手串，暗自闭上了眼睛。
嗯，并无异样，没有奇怪的声音出现，可是丁十七到底去哪了。
就在她闭眼心念这么一转之时，一种熟悉的痛感在脖子上传来。然而这并不是真实发生的，而是那日在墨海天堑上丁十七咬下的那一瞬的痛觉回响。
“娘娘，好奇怪呀，这手串怎么有点咯手。”
颜潇儿依然垂头抚摸着腕部。
“小潇儿，我来帮你看看，疼不疼，吹吹。”
闭目黑暗中，白衣妇人的手冷冷地攀爬到颜潇儿的手腕上，颜潇儿又是灿烂一笑，娇声道：“娘娘，抓住你了。”
反手抓住并睁眼的一瞬间，颜潇儿心中十万个极度困惑，因为她抓住的人，并不是白衣妇人，而是虞常青。
“常青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颜潇儿脱口而出。
“我还问你呢？”
同样有疑问的却是虞常青。他似乎慌慌张张地藏起了一面什么镜子。
颜潇儿茫然地四下看去，她已经不是在山道尽头的暗室内，而是在虞常青家中大堂之上。
“我，我我听说虞伯伯病了，所以特意来探望。”
虞常青紧张逼问的眼神瞬息退去，融化成一腔温柔。
“潇儿啊，你以后来之前告诉我一声，你长大了，不许再像小时候一样悄悄从学堂偷跑出来找我玩了。”
“哦，好的呀，常青哥哥。”
颜潇儿也将眼神调整自以往的乖巧模样，可她是怎么从皇宫内院突然跳跃到虞家的呢。
“那虞伯伯，他好一点了吗？”
这句话倒是真心询问，颜潇儿还记得在及笄仪式上他说过虞伯伯身染风寒。
虞常青抿嘴，似是在压抑什么，转而拍拍颜潇儿的头，“多谢小潇儿挂念，家父已经好多了，今天还去上朝了呢。”
一说到上朝，颜潇儿想起父亲和母亲还在皇宫里，瞬间放心不下，急忙说道：“常青哥哥，那我就不叨扰了，我回家找爹爹和娘亲去。”
虞常青这回倒是更意外了，“颜伯伯和颜伯母不是陪程皇后出宫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