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焉能不知他是什么心眼?
我负责总体审计项目,怕我决心一下将真相全盘托出,毁了他的如意算盘,这比绑一百个林沐都能致他于死地。
现在的我,无异于洪水猛兽,放我走犹如放虎归山,舆论与立场夹击之下,我会选哪一方太难预料。
在他面前我始终鄙视其行事,最终灭他那只虎,定是我无疑。
我要信他,还是不信他,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推波助澜,灭了他?
他的其他三套方案都是什么?
动用上层关系?
干预审计?
还有那些我想都不敢想的手段?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自己这一刻要相信谁。
颓然地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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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企业应该到最好的交易所上市。
在国内股市日渐低迷,类似建行、百度这样的企业纷纷出走,到香港或美国上市,留给国内股民的,却是一张张垃圾股。
内地上市公司数量是境外的4倍多,而市值却只有境外的三分之一。这个数字说明了什么?
这充分符合资本逐利的习性。不是不留,而是不值得留。
在国内股民殚精竭虑寻找有价值的股票时,好股票已经不胫而走,纷纷海外上市了。
而中国的老百姓,却要为那些平庸的企业发展买单,这是怎样的讽刺!
以现金或购买股票的手段收购境外证券挂牌公司的股份,通过该公司反向收购非上市公司的资产和业务,避开繁杂的审批程序直接上市,是企业选择海外直接上市的最好手段。
有mIRAcLE在美国的鼎力支持,上市更是易如反掌。
然而,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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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正安,你不应该这样对我。”
我的语气和缓下来,打算用一如既往的表面顺从来让他的强硬销声匿迹。
如果我们之间有爱的话,他不能这样强迫我做一件事。
“金盛是我的事业,你不能逼我离开。”
他浓眉轻扬,“我并不想,可你不肯让步。”
“我为什么要对我不能接受的事情让步?”
我淡淡反问他一句,“你做的事明明是错的,但还要我默认它对?”
“凡事要讲证据,”他坚决如同狡辩,“巨丰的所作所为,如果一定要扣上非法的帽子,你能拿出什么证据?”
“d&thIRd和金盛几十笔交易可疑的账目就是证据!”我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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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句入耳,但我分别见到他唇边一丝轻蔑的冷笑。
如同仙山僻野高僧傲视俗世蠢人般地高高在上。
他再次低下头来,黝黑如潭的双眼盯住我的眼睛,语调有着不可一世的霸气。
“如果有,在审计介入之前,我也会让它消失掉。”
被内心的惊恐弄到双目圆睁,愣愣看他一秒,喃喃吐出,“你真是太可怕了。”
他伸手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力度奇强如同我一瞬间就会跑掉。
“我不要你看,也不许你想。让你过和之前一样平安的日子,什么都不会改变。”
尖尖的下巴颏,压得我的头顶暗暗生疼,他暗黑的语气如醍醐灌顶般自上而下,将我全部笼罩起来。
“然然,一定要理解我……”
“你怎么对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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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知道,之前撞见的那幕他与xJJ人之间的交谈,都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买壳还是直接上市必须要有足够的资金,巨丰卯足了劲要向海外市场进军,资金链上任何一环均至关重要。
乌卓得知巨丰的举动,要让天然搭上这班船。他强行要求收购股份,掌控巨丰一半股权,借其海外上市分一杯羹。
表面上,这是他出于兄弟之义要壮大巨丰的经济实力,有天然的资金注入,巨丰上市更易成为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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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南正安心里清楚:乌卓此举背后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相关的dtU势力。天然背后的这个组织,来源于多渠道的经济资助,将通过这一上市集团的合法化,完全合法化。
乌卓毫不隐晦他的想法,他对南正安说,“巨丰能合法,从此一路坦途,为何天然不能?”
“我们兄弟联手,生意才会越做越大。南正安,你的底细我很清楚,做过什么你知我知。巨丰能有今天,天然对你的支持你怎么可以忘掉!你要上市可以,必须要带上天然,我们一起上!”
他见不得南正安能彻底漂白,当初这只是他眼中的亡命之徒,他绝不会看到他有比自己好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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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曾一同浴血奋战打天下的兄弟依拉汗进京,乌卓派手下克伊木同来,就是想探探南正安的口风。
如合作,那么大家坐下好好谈,如果不合作,给南正安撂下一句话。
“你再强,也强不到这儿来!除非你不想这里的弟兄们活命,大家撕破脸了,会发生什么事,你想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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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在当地有家人至亲,都曾与他同生共死,他离开,但一直就没有忘了他们。一旦发迹,恨不能将过去这帮难兄难弟全部笼入强大的保护羽翼之下,岂肯因为一念之差,又重新将其推入祸患深渊?
dtU的动乱。曾经公共汽车爆炸案震惊全国,但那只是罪恶势力的小打小闹。这些势力越打击越猖獗,因信仰、立场不同血洗整个村庄,决不是骇人听闻。
他不是一个忘本的男人,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如同契约条文般清晰。他不能将对天然的威胁当耳边风。他讲义气、重感情,他不会。
蒙哥马利曾说过:一个男人的魅力在于他的决断。
而物极必反,黑到极点,要变白也是大势所趋。巨丰靠前期积累,在正经商业上尝到甜头,内部高层都跃跃欲试,打算弃暗从明,这是他们的大局,亦不能动。
可以想象:南正安遭此胁迫,是怎样的怒气冲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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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陷入举棋不定、结局不能明朗的僵局后,薛志刚打个圆场,将克伊木和他的人带去安顿在鲁安饭店。
趾高气扬的克伊木带着嚣张的笑容,坐上商务车走了,依拉汗一脸忧色看着南正安。
后者神色凝重,脸色阴暗堪比黑炭。
“南哥?”
‘梆’一拳,南正安的手狠狠砸在桃木桌上。胳膊上青筋暴露,怒气沸腾了血液。燃烧着澎湃的激情,表情变得阴狠而又险鸷,目光森冷地骇人。
这么多年都没有为威胁动容,但一旦动容,也的确是动摇到了其根本。
现在明摆着两个选择——
继续黑,还是彻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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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志林走进去,对他耳语,“嫂子对这事不肯罢休,怎么都不肯听我劝。”
他浓眉轻皱,神情瞬间有了落寞的悲凉。
是的,他答应过她,他答应过让她平安。
他会强,将来某一天会比现在还强。
但是他不能再从老路上去做,因为她不愿意,她不许。
而她,对他而言,比所有事都重要。
他是因为心里有她,才会有这么强烈的做大做强的欲望。
那年赵普云为了贿赂高官,要他去找到她。
他不。
那是他的女人,而他只有做到最大最强,才能不被任何人威胁。
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以免坠入违法深渊。努力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功亏一篑,让她得到如此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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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的脸上渐渐枯寂到没有表情,忽然明白问题的重点所在。
他与她之间有一道不可忽视的鸿沟,无形但坚决不能跨越——
如果从当初就没有让她跑掉,如果从当初就一直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没有放过手;让他知道他一直以来的奋斗,让她体验他那血腥的人生,让她知道他的苦、他的疲惫、他的身不由己、他的欲罢不能……
她一定会理解。
她的冷漠和敌对根本不可能发生,他确信她会。
那么,事情的结局,是否会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