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半天没有说话,对他这样一个担任相国近十年的人来说,他当然知道瓦岗军攻占黎阳仓的政治意义
“哎”
裴矩叹息一声,“天下真要大乱了”
“圣上正在加紧造船,准备南巡江都”杨元庆又道
“他不会这么快就放弃大隋社稷”
杨元庆摇摇头,“放弃还不至于,困兽尚且犹斗,一个瓦岗军就把他吓得放弃社稷,我觉得这不可能,我认为他是想迁都江都,先保住南方,然后以南方为后盾,再逐渐剿灭瓦岗军和窦建德等乱匪,迁都南下,其实是他既定已久的战略”
裴矩苦笑一声道:“你只说对一半,大业六年,他下旨江都官品级等同于京兆,这实际上就承认了江都的陪都地位,但这并不表示他就想迁都去江都,保住南方是一个原因,但不是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京城钱粮枯竭,这么多年来,京城的粮食一直就供应不足,全靠江南漕运支持
现在天下大乱,通济渠的粮食无法运到京城,只看京城高企不下的粮价,便知道京城已经支持不住了,我去年就告诉过他,如果漕运被断,那么靠几大粮仓只能支持一年,偏偏高丽之战又耗掉了大半粮食,所以连半年都支持不住,他心里明白,只有去江都才能获得稳定的钱粮供应”
裴矩的意思是说,隋朝是因为经济上要破产所以杨广才被迫逃往江都,这或许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杨元庆又笑道:“不管是什么原因,圣上逃亡江都,只会加削弱他掌控天下的能力至少关陇贵族他便控制不了,关陇贵族中的野心者必然会再次起兵,天下争霸的局面将形成”
裴矩默默点头,“或许是他太自负了,自以为能掌控天下一切,一百年的事情,想一年就做完,他轻视农民造反以为只要隋官不反,贵族不反,便成了气候,但农民造反席卷天下形成了造反的大势,这个时候,很多野心者顺势而起,以致天下大乱,他终于发现自己掌控不住了便选择了逃避”
“那祖父准备怎么办?跟他一起去江都吗?”
裴矩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离开雁门城的时候,就不打算再回去了,现在隋朝对我已不重要家族才是第一”
........
东郡瓦岗寨,此时的瓦岗寨已经不是当年四县交界处荒野之地瓦岗寨只剩下一块招牌,瓦岗寨旧地已不再使用它以韦城为中心,占据半个东郡,拥有四十余万大军,坐上了天下各大造反势力的第一把交椅
攻下黎阳仓,使瓦岗寨得到充足粮食,摆脱了数年来一直困扰瓦岗寨的粮食问题,重要是,攻克黎阳仓使瓦岗寨发生了质的转变,不再是一个劫掠乡村,抢夺商人的乱匪强盗,而是一个开始争夺天下的政治势力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密的到来而改变,使瓦岗寨从一个赤脚在田埂上奔跑的野孩子,转变一个衣冠整洁、彬彬有礼的贵族
瓦岗寨的很多将领都体会到了这种改变,李密立下三条规矩,不准以下犯上、不准劫掠民财、不准奸淫妇女,违抗者这三条者,一律处死
同时,攻克黎阳仓使李密在瓦岗寨威望大增,他正式成为瓦岗寨的第二号人物
这天下午,在韦城县瓦岗寨的议事大堂内,数百名大将济济一堂,今天将有瓦岗寨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发生
大堂内喧嚣吵嚷,热闹无比,将领们大多是粗鲁之人,他们直着嗓子说话,不加掩饰,声音如吼叫,瓦岗寨的第三号人物徐世积坐在一个角落里,眉头微皱,一言不发,他在想着自己的心事,眼睛里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担忧,他是为首领翟让即将做出的决定而担忧
随着李密的强势崛起,瓦岗寨已经出现了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他再三劝说翟让,要么把李密送走,要么把李密杀掉,但翟让却没有听他的话,竟想着将瓦岗寨分出两个山头,他和李密各据一个山头,这样一山就能容二虎了,这简直是愚蠢之极
但徐世积也承认李密给瓦岗寨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敬佩他的魄力和眼光,敢为天下先,直接向隋朝挑战,尤其李密的三条禁令让徐世积深为赞同,他认为李密是天下枭雄,是一个能做大事之人,相比之下,翟让就逊色了很多
翟让就像一个小富即安的小地主,这么多年来,连一座县城都不敢攻打,当李密提出进攻黎阳仓时,翟让吓得面若土色,若不是自己坚决支持李密,翟让是绝对不敢攻打黎阳仓这样的朝廷战略重地
尽管翟让令徐世积失望,但在感情上,徐世积还是偏向于翟让,翟让比李密厚道得多,没有李密的阴毒和狡黠,翟让是以诚待人,而李密是以笼络待人,这就是两者最大的不同
这时,一只毛耸耸的大手在他肩头重重一拍,“喂我说老徐,一个人坐在这里发什么呆,像个娘们思春一样”
徐世积气得转身就是一拳,几乎把拍他肩膀之人打翻,这个粗鲁之人是四当家单雄信介绍进瓦岗,是他的结拜兄弟,名叫程咬金,原是张须陀手下的军官,半年前刚来,武艺一般,但人缘却极好,仅来半年,便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混熟了,翟让尤其喜欢他,封他为五当家,竟然没有一个人反对,徐世积也喜欢他的仗义豪爽,只是讨厌他那张乌鸦嘴
徐世积当然不是真打,这一拳打在程咬金肩窝上,他一点不恼,揉揉肩窝笑嘻嘻道:“我是看你一个人闷得慌,来陪你说说话”
徐世积没好气道:“谁说我闷得慌,我在想要紧事情呢你小子偏偏打断我”
“想什么要紧事,说出来让哥哥帮你一起想”
“去你的,你脑海里除了女人还能想什么?”
程咬金向两边看看,贼兮兮笑道:“你是不是在想两只老虎在山上打架的事情”
徐世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还不算太浑蛋,居然也有点眼光,他见程咬金两眼笑得狡黠,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便笑道:“我听单二哥说,你认识杨元庆,还是他的兄弟”
“哎单老二那张乌鸦嘴,不知怎么编排我,杨元庆我当然很熟,当年他住在客栈里没钱付帐,还是我仗义替他付了店钱酒钱,他对我很感激,后来我又教他射箭......”
“等等等等”
徐世积虽然不知道是谁替谁付帐,但程咬金最后这句话明显是说反了,徐世积眨眨笑道:“程老黑,我觉得应该你住客栈没钱付账,想赖账,他替你付钱才对”
“我怎么会赖账,我老程是那种人吗?”
程咬金发现说漏嘴了,他脸一红,挠挠头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杨元庆是我的恩公,我心中一直很感激他”
“那你怎么不去投靠他,反而来投靠瓦岗?”
程咬金苦笑一下道:“我这种三脚猫的武艺也帮不了他,而且我不喜欢军队那种军纪严格,天不亮就要点卯,我喜欢瓦岗寨的弟兄们,和我老程臭味相投,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我觉得这里适合我”
“可是你是进来后才知道这里适合你,之前你怎么不投靠他?去报他的恩”
程咬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主要是我怕老娘受不了丰州那边的严寒,把她放在别处,我又不放心”
徐世积点点头,这是程咬金让人尊敬的地方,为人极为孝顺,为了给母亲治病,他背着母亲跑遍了天下,竟然还跑到交趾找蛮医,还真把他母亲的病治好了
就在这时,一声钟声响起,有侍卫高声大喊:“大将军驾到蒲山公驾到”
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只见穿着盔甲的大当家翟让和二当家李密先后走了进来,虽然两人都是身姿矫健,步履轩昂,但相比之下,李密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他们二人在主位上并肩坐下,翟让站起身,看了一眼众人问:“都到齐了吗?”
“回禀大将军,都到齐了”
翟让点点头,朗声对众人道:“今天,诸位弟兄齐聚一堂,因为我们瓦岗寨有一件大事要发生,就是现在,由我来宣布”
大堂内鸦雀无声,李密面无表情,目光沉静,就仿佛即将发生的事情和他无关,翟让看了李密一眼,便徐徐宣布道:“从今天开始,瓦岗寨另外设立蒲山公营,黎阳仓招募的十五万弟兄全部划归蒲山公营,蒲山公营的一切事务都由李大将军说了算,他就是营中的最高统领,如果在座弟兄有愿意跟随蒲山公者,我全力支持”
大堂内一片寂静,大家都知道这不太妥,可谁也不敢吭声,这时,程咬金却举起了手
“程将军,你有什么话要说吗?”翟让问道
程咬金站起身,对众人咧嘴一笑道:“我想起一个老家的笑话,给大家说一说,我们老家有一对兄弟要分家,按老家规矩,瓶瓶罐罐对半分,家里几亩地也对半分,但三分地的祖宅是归老大,但老二拿了土地,拿了钱财,却不肯走了,他说这房子住着舒服啊我不想走,如果大哥想走,可以搬出去”
程咬金说的笑话,大堂里却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李密盯着程咬金,眼中闪烁着骇人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