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后,朝廷不断下达旨意,对突厥降众的安置政策明显从怀柔为主转向了管控优先,
凡阿史那、执失等大姓子弟,皆拆其帐落。
徙于夏、胜二州,与汉民杂处,习耕织,通婚嫁。
其余小酋,各授中郎将、郎将虚衔,分隶朔方、河东诸军……
凡突厥健儿,年十五以上者,皆造册为府兵,编入六镇戍卒。
其弓马器械,悉数纳于州县武库,敢私藏者,以谋逆论处……
朕念尔等归化之诚,特赐绢帛十万匹,粟麦三十万石,使居塞下,男耕女织,永为编户……
凡突厥子弟通汉文者,可入国子监习圣贤书,三年有成,授流内职……
收到秦浩的书信时,苏烈也是一脸的懵逼,这怎么去哪哪添乱,到哪哪出事啊!远在云中居然都逃脱不了影响,
也没怎么搭理满脸希冀的高侃,随手丢给了马汉安置一下,跟着队伍一同接受训练。
高侃没想到李大都督的书信都没起啥作用,万分诧异,不服的提出挑战,结果几个回合后被马汉一个抱摔闭了嘴。
将都护府中的突厥队伍稳定之后,苏烈又急着赶去安抚定襄的李思摩,虽说改了姓,根子可还是阿史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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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状态十分不好,受到长孙病情的影响,每日经常伤心不已,秦浩每日也是忧心忡忡,
长孙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后便要寻二郎讲自己梦中的故事,可等李世民赶到后,又重新昏迷,只能听到梦中的胡言乱语。
李世民肉眼可见的苍老了不少,脾气似乎也越来越暴躁,已经多次训斥秦浩与长乐的不作为。
秦浩虽对历史的走向有些不解,可也知晓若长孙离世会对李世民造成什么样的打击,
从来不愿参与储位之争的他,破天荒的与李治大谈孝道,长孙无忌自然也看在眼中,渐渐也向李治靠拢。
六月二十,晨曦初破,柔和的光线穿过雕花窗棂,洒在立政殿的床榻上。
长孙原本苍白如纸的面容,此刻竟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守在榻前的晋阳揉了揉眼睛,见长孙竟缓缓坐起身来,眼神中透着许久未见的清明。
“二姐,母后醒了,我得去喊九哥。”
“刘瑾,速去请陛下前来,本宫有话要说。”刘瑾抹了把眼泪不住点头,匆匆离去。
长乐大喜,匆忙放下手中正在熬制的汤药,快步跑到榻前,
“丽质。”长孙轻声唤着,声音虽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母后,您今日感觉可好些了?定是这汤药起效了,夫君是骗我的,呜呜呜。”
长孙面现微笑,伸手轻轻抚摸着长乐的发丝,“我的丽质,如今愈发懂事了。
母后这病,自己心里清楚。日后,你在婆家切不可任性,要与正则举案齐眉,侍奉公婆。
皇家的女儿,一言一行都关乎着皇室的颜面。
你的弟弟妹妹们若是遇到了难处,能帮多少便帮多少,正则那孩子我是最放心的!”
长乐眼中含泪,紧紧握住长孙的手,“母后,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女儿舍不得离开您。”
长孙摇了摇头,“生死有命,莫要悲伤。记住母后的话,便是对母后最大的孝顺。”
李治和晋阳匆匆来至榻前,李治满脸焦急之色,“母后,儿臣听闻您醒了,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晋阳则扑到床前,放声大哭:“母后,女儿不要您离开。”
长孙看着这一双儿女,眼中满是慈爱,“稚奴,你性子最是宽和,往后要替阿娘看顾着些…
手足之情最是珍贵,要与你兄弟姊妹相扶相携,莫要因为琐事而生嫌隙。
你父皇日夜操劳,记得常去甘露殿问安奉茶,他虽严厉,心里总记挂着你们…“
抚摸着李治满是泪水的脸颊,“平日少饮些酒浆,保重身子…“
李治用脸摩挲着长孙的枯手,重重点头,“儿什么都听母后的。”
“兕子…往后练飞白书,莫再伏在熏笼上贪暖,仔细烫着衣襟…
若见父皇按着太阳穴皱眉,定要记得…记得把案头那方洮河砚注满温水…
你年岁也不小了,要听皇兄皇姐的话。若是正则为你治好了隐疾,便让你父皇为你寻个好人家。”
从枕下摸出枚白玉双鱼佩,塞在晋阳手中,“这是早就给兕子准备好的,到时候把这个放进妆奁。“
晋阳一手紧紧抓住玉佩,抽泣着不住的点头,一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
李世民大步走进殿内,看到长孙端坐在床榻上,眼神清明,心中不禁一喜,
“观音婢,你今日感觉好多了?”
长孙露出微笑,“二郎,臣妾身上忽然有了力气,难得清醒了一回,有些话要与二郎说。”
李世民心中一紧,坐到床榻边,紧紧握住长孙的手,“观音婢,你但说无妨,朕全都答应你。”
长孙向儿女们望了一眼,三人不舍的出了寝宫,长孙看着李世民发白的鬓角,心中一疼,随即神色凝重,
“高阳之事,二郎不可姑息。她恃宠僭越,秽乱私宅,此举不仅败坏了皇家的名声,也触犯了律法。
若不严惩,臣妾死后,身上怕是要背负教导不严的污点。”
李世民连忙打断:“观音婢不许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这明显已经见好,定是药物有效,
朕如今已经将高阳形同软禁,辅机也已接受了。”
长孙摇了摇头,“二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皇家子女。
若不惩处,如何服众?大唐向来以公正治国,切不可因私情坏了国法啊。”
李世民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观音婢,朕听你的,不过要等你身体好些,亲自与辅机言说。”
长孙见终于说动了李世民,脸上露出笑容:“也要善待诸位朝臣,不要太过苛待。
你要多保重身体......二郎,陪我去花园中走走好吗?“
长乐跑向远远而来的秦浩,一把扑进秦浩怀中,“夫君,母后清醒了,还与父皇去了花园呢,这药真的见效了。”
秦浩闻言一愣,身子一僵,轻拍了下长乐的后背,没有接话,
“丽质,最近你也累坏了,去休息一下吧。”
“我不困,我一会还要去看看母后。”
“乖,娘娘一定有许多话要与陛下说的,你睡醒了便轮到你了。”
采荷牵着阿元阿月的小手来到近前,也开口劝着:“公主,两天两夜了,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的啊!”
“阿耶,阿娘不睡觉,阿娘是神仙。”
秦浩抱起儿女,朝着长乐开口:“走,夫君送你回去,哄你睡着。”
长乐缓缓点了点头,依偎着秦浩,多日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采荷趋步跟在身后,脸上却是一脸的担忧。
“我们也要陪阿娘睡觉觉。”
“好,阿元阿月真乖,你们一左一右陪着阿娘,要保护好阿娘哦!
都躺好,抱着阿娘,我给你们讲个孔融让梨的故事。”
“是要把梨让给别人吃,然后自己就只能干看着吗?”
“阿兄好笨,才不会自己看着,阿耶会准备很多的梨给我们吃的。”
花园的风裹着几缕花香,长孙悠然的坐在滑竿上。
滑竿轻摇,长孙身上披着的狐裘,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一处鲜花盛开之地,将长孙缓缓放下,两名宫女远远站到一旁,
“正则这个设计还真不错,脑子就是好用,丽质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啊!“
“观音婢,你瞧这园子的绣球花开了。”李世民伸手摘下一片花瓣,递给长孙,
“朕还不知道抛绣球是什么感觉呢?”
长孙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二郎也想被招亲吗?”
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的宫殿,轻声说道,“这后宫诸事繁杂,臣妾担心自己以后……不能再为二郎分忧了。”
李世民心中一紧,赶忙握住长孙的手,“观音婢,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你的身子定会好起来的。”
随即话锋一转,“朕给你说件趣事,前几日朝堂上,无忌那模样,可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议事时,他竟把奏疏拿反了,还滔滔不绝地讲了好一会儿,等发现时,脸涨得通红,连朕都没憋住。”
长孙忍不住笑出声来,“兄长向来严谨,难得有这样的失误。只是最近他来看臣妾,似与稚奴走得有些近,二郎有意立太子了?”
李世民轻轻拍拍长孙的手,“此事不急,如今朕就想着观音婢能尽快康复,朕会好好赏赐正则的。”
长孙微微点头,目光中透着一丝忧虑,“二郎,答应臣妾,任何时候都别怀疑正则,
臣妾能懂些他的心境,他不喜欢朝廷里的争斗,只是碍于驸马的身份,
只要丽质要的,他都能够做到,二郎不用担心他的忠诚。”
李世民沉思片刻:“观音婢放心,朕现在就怕他立功太快,如今侧室都封了一大堆,再封也不新鲜了,唉!”
“只要丽质不反对,随他们小两口吧,我们不要操心他们的生活,我相信正则会一辈子对丽质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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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若是有朝一日,承乾表现好了,你会同意他回长安看望我吗?”
“会的,只要观音婢想。”
“采荷,困不困?也辛苦你了,要同时照顾三个人,是不是想慧儿了?”
“夫君,我不累,慧儿有武姐姐她们照顾我不担心,我就是害怕,娘娘是不是?”
秦浩缓缓点了点头,眼眶瞬间湿润起来:“是,连你都看出来了,这是回光返照,只是他们心中都不愿相信,娘娘的大限,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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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李世民悠悠醒转,忽然感觉怀中的长孙浑身冰冷。
晨光穿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像是为其蒙上了一层薄霜。
“观音婢!”李世民瞳孔骤缩,双手猛地收紧,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
慌乱地伸手探向长孙的鼻息,刹那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怀中的人,气息全无。
“来人呐!传太医!快传秦浩!”李世民的嘶吼声穿透殿宇,守在门外的宫女们闻声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刘瑾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地:“陛下,这就去!”
眨眼间,殿内乱作一团,脚步声、呼喊声交织在了一起。
须臾,太医们背着药箱,跟在秦浩身后跌跌撞撞奔入殿中。
秦浩搭了搭手,最后看了眼长孙安详的面容,和手中紧紧攥住的木簪,他知道那是李承乾的礼物,眼角滑落两行清泪,垂首站立一边。
太医们围在床边,手忙脚乱地把脉、翻看眼皮,相互对视时,皆是一脸惨白。
甄权颤抖着跪地,声音几近哭腔:“陛下,皇后娘娘……殡天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们这群庸医,定是误诊!”李世民双目通红,冲上前一把揪住甄权的衣领,将其整个人提了起来,
“昨日还在与朕交谈,怎会……”甄权吓得脸色煞白,浑身筛糠,话都说不利索:“陛下,娘娘……病入膏肓,回光返照……”
李世民最后希冀的看了一眼秦浩,顿时又满脸的绝望,手劲一松,踉跄着回到床边,恸哭失声,
望着长孙平静的面容,脑海中如走马灯般的闪现过往。
少年时,二人一见倾心,结为连理,出征前为自己亲手缝制战袍;
玄武门之变,长孙身着戎装,陪着自己一起出生入死;
朝堂纷争,她又以温婉之姿,谏言献策,助自己开创贞观盛世……
桩桩件件,仿若昨日。
“观音婢,你答应过要陪着朕白头偕老,为何要对朕食言啊?”
李世民喃喃自语,泪水夺眶而出,滴落在长孙的脸上,
“朕贵为天子,却连你都留不住,皇帝又有什么用……”轻轻将长孙搂入怀中,像捧着稀世珍宝,久久不舍得松开。
消息如惊雷迅速传遍宫廷。长乐听闻,手中茶盏摔在地上,不顾一切地冲向立政殿。
李治与晋阳紧跟其后,三人冲进殿内,看到床榻上的母亲,顿时痛哭失声。
“母后!”长乐扑到床边,泣不成声,“您怎么舍得丢下我们啊……”
李治扑通跪地,泪水浸湿了衣襟;晋阳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角,撕心裂肺地哭喊:“母后,醒醒,女儿不能没有您啊……”
殿内哭声震天,李世民却仿若未闻,只是紧紧抱着长孙,沉浸在无尽的悲痛之中。
晨光渐盛,透过窗户,洒在了这对患难夫妻的身上,徒增一股无限的凄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