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前。
御前通传：“肃王殿下到。”
易衔月怔愣，从暗箱中收出一把钥匙，紧握手中。
她思索一阵，轻叹摇头。
“邵修撰，现在和朕去一趟易府。”
“那肃王殿下他……”
小顺子抬眼看皇帝，她面上没有半刻犹豫。
“不见。”
易衔月兀自换上一身素色外袍，绕开正门出殿。
“起驾，邵修撰自行跟上。
邵流玉微笑着目送她上轿。
他转向小顺子，“肃王殿下进宫，未必每次都是来找陛下的。而陛下她，亦没有次次要见他的义务。”
“奴才知道了。”
他看着君臣二人同去，脸上的不安更为深刻。
“哎，这可怎么办啊。”
换上一抹不自然地讪笑，他出去复命。
“肃王殿下，不巧了。陛下被喊走议事，一时半会儿可能……”
小顺子都觉得自己的演技太差，心揪起来，没成想对面的肃王毫无波动。
“嗯，知道了，本王等她回来。”
·
城中，易府。
易衔月将钥匙插入锈蚀的门锁，握紧锁头。
费劲力气，只堪堪拧动了一点，门毫无破绽。
“衔舟公子的房间一直落锁。距这扇门上次开启，应该有点年数了。”
“嗯，哥哥不是每趟行军回来都能回府，开得开倒都怪了。”
邵流玉用绢布擦拭掉一些铜锈，拿起锁芯看了看。
“难怪锈蚀成这样。我去寻点油试试，请锁匠来太引人注目。”
他踏出半步又停下。
易府空置这么长时间，哪里还寻得到油啊。
“不麻烦你了，”易衔月把他手中的绢布要来，“可以用？”
得到应允，她把窗沿上的浮灰擦去，撑在窗台上，欲开窗翻身入内。
“危险，不行！”
邵流玉刚出声，易衔月已经轻巧翻身而过，拍了拍手上灰尘。
“没事，哥哥总不记得带钥匙，偶尔回来都是翻窗的。”
“啊，原来他窗前没铺琉璃碎？”
邵流玉的目光落在窗沿上的坑洼小洞，“那这些痕迹……难道我记错了？”
“你没记错。”
忆起往事，易衔月的表情柔软。
有回哥哥翻窗不慎划伤，被爹娘联手好好训诫一顿。
窗沿上那片琉璃碎，本是用来防人的，没想到最后防了房主本人。
“后来我喊你来帮忙，把琉璃碎一个个用木棒翘掉。”
邵流玉想到某人那时候还没窗沿高，转过脸去偷笑一声。
“我还以为，你要趁衔舟公子不在的时候去他房里‘寻宝’。”
“那你还敢做我的同伙？”
易衔月的声音从房中传来，被墙边的萝草一隔，有点失真，显得比平日沉闷。
邵流玉有些犹豫，再提及往事会不会让她更伤怀。
他轻叹一声，“你那是还小，最多拿些纸鸢、蹴鞠之类的玩意，我想衔舟公子也不会介怀。”
易衔舟介怀与否，都无从而知了。
易衔的目光环顾屋里多年不变的陈设。
架上整齐叠放的一摞马蹄铁，哥哥说那是他爱马的“鞋履”。
几枚箭头用链子穿着，挂在墙边，这是每次秋猎留下的纪念，相比动物毛皮，他更喜欢兵器。
还有按尺寸排列挂起的护具，摆在房间角落里。
仔细一瞧，每件磨损的痕迹都不一样轻重，这是曾经物主赋予的刻痕。
除去衣冠，她要选一件信物，给哥哥在京中立个坟冢。
邵流玉托腮等待，透过窗户静静看着房中纠结的身影。
可惜自己什么都没法替她做。
该在她身边的时候，他缺席。
等他来到她身边，又晚了一步。
易衔月察看向窗外，视线刚好收回，再次擦过。
“等的厌烦了，就在院中散散步吧，涓涓打扫过。”
她加快了手上动作，指尖扣进抽屉铜环。
提前捂住口鼻的动作没起效用，拉开后并没有似预想般灰尘铺面。
“这是哥哥存放家书的地方？”
她有些诧异。
厚厚几摞攒在抽屉里，怎哥哥每次都能记得带回这些，还能忘记带钥匙。
取出一沓信，底部的触感格外触感。
她心念一动，将最后一封书信抽出。
其余信封都草草了事，干干净净都难得，大多沾着泥土。
唯独这封，崭新如初。
“亲启吾妹小月”
封上的笔迹格外端庄，与平日里的狂草迥异。
“小月，等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
易衔月鼻子一酸。
“还穿着龙袍吗？”
“……”
看来这封信是在除夕夜宴后写的，被哥哥藏在了此处。
这突如其来的逗弄，弄得她更难受了。
“小月，肃王和我说清楚了。”
“裴祎他此生负了你，上穷碧落下黄泉，哥哥都不会轻饶他。”
“等你看到这封信时，会哭吗？”
信中下一行，易衔舟语气颇重，警告她不许因为自己的死哭个不停。
“你长大了，哥哥不能替你擦眼泪。”
“虽然哥哥希望有人能为你拭泪，但更希望你天天开心，不要哭。”
“我不像爹，在娘的熏陶下还能看进些书画。漂亮话不会说，要写下来比登天还难。”
“不过你别担心，我一人受爹娘的骂已经习惯。毕竟从前这么多年都挨过来了。”
“对了，记得要去秘密基地，小月最聪明了，一定知道哥哥说的是哪。”
“想做什么都去做吧，好好保护自己。哥哥等你，但你别太早来。”
信至此处，完。
信封被顶出一个难看的凸起。
一枚其貌不扬的铜符，毫不留恋地滑落出来。
哥哥是忠于大燕的将军。
最后把象征着忠诚的铜符，亲手交给了他的妹妹。
易衔月拾起铜符，与自己那枚一起挂在了胸前，听她的心跳。
哥哥最后的礼物。
她将除此以外的信，全数交给邵流玉。
屋外天色不早了。
邵流玉皱眉，暗暗算了算时间。
“你的行程有变？出城一趟回来，可能会误了回宫时辰。”
望着她微红的眼圈，他实在不忍心提及半句催促。
“邵流玉，能否替我将此物送去？”
易衔月声音微颤，“哥哥的事，我自己的事……我没有勇气见他们。”
“你不介意的话，自然可以。我会代你向令堂令慈问好。”
二人分道扬镳。
邵流玉一人去到易衔月爹娘面前。
古墓垒垒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易衔月唯有用逃避和无尽的忙碌来麻痹自己。
庄子上大半护院都去了边关，他们想挣个好前程。
自裴祎死后，姬妾一直被好生养着，前些天才被遣散。
院中无人，任由易衔月一人走动。
她走到一张桌几前，将两枚铜符放在底部凹槽里。
桌下传来一声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