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圣皇帝沉默了起来,他心里清楚,楚循可能也跟他撒了个弥天大谎,但是不可否认,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
他不能只相信几个贱民的污蔑,让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就算他们在斗法,可想到不管谁污蔑谁,证据都略显不足!
楚循见他有所动摇,继续痛声道,“若陛下一定要查,那不妨好好查查宫里,宫外,就怕牵扯出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仁圣皇帝觉得有理,如今把他牵扯进来,又多了一个国公府,若再查,是不是非得掀起惊天血案?
“还有哪些人接触过花匠?”
冯大伴似思索片刻,沉吟道,“那花匠路过翊坤宫附近时,碰到了贺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锦瑟。”
这话,成功让皇帝燃起了怒火,骂道:“蠢货,难不成你还想冤枉贺贵妃?”
冯大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诚惶诚恐,“陛下息怒,奴才也有嫌疑,一路上我都跟着花匠。”
楚循心中冷笑,冯大伴果然会极为熟悉皇帝的性子,顺着他的话扯出了贺贵妃,岂不就是扯出了寿王吗?
真是越乱越好!
“陛下,万不能殃及无辜啊,这些事,让他们慢慢查,但是太子是国本,动摇不得,齐王、寿王都是金尊玉贵,哪里容许他们这样诋毁?”
仁圣皇帝觉得这话入耳,笑了,“扯东扯西,都没有实质的证据,你们这些滑头,就知道欺骗朕!”
楚循有些茫然,“陛下,臣万不敢欺君啊!”
仁圣皇帝起身,冯大伴慌忙上前拍了拍他袍子上的褶皱,抬脚出了监狱。
“先关他两天,再让人细查!”
楚循跪着目送他们离开,吐出一口浊气,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
英国公府。
姜玉楹得知消息已是两日后,也不知道国公府那些人会不会替楚循担心。
她心底有些着急,“......国公府怎会也折进去?”
他出了事,她现在都不能正大光明地打听,她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的脆弱!
沈老夫人实在没看明白到底谁才是执棋手,东宫巫蛊的事还没有完,又扯出了一个齐王,这会又牵扯了国公府,那下一个又会是谁?
“太子和齐王都被幽禁,如今就只剩一个不堪大用的寿王,国公府和贺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按理楚家应该算寿王一派,陛下若真按照这个思路查下去,他这三个儿子都得折进去!”
“这三人看似无辜,可都脱不了干系,只不过相互出招,都没让对方讨到便宜。”
“太子那边到底怎么给你透露的风声?”
姜玉楹自然不敢暴露楚循,话锋一转,“就没有人能劝劝陛下吗?”
沈老夫人思量一瞬,想了想,“恪亲王!”
恪亲王是皇帝的亲弟,深得恩宠,只是他性子向来淡泊,对于朝堂之事向来不会插手,想要说服他难如登天。
姜玉楹脑海里陡然想起诸九思扮演戏子那不正经的模样,便打定了主意寻他帮忙。
日落西斜,姜玉楹换了一身衣服带着翠喜出了英国公府。
姜玉楹没想到诸九思这么爽快就应邀她来见面,只是他选的地方,竟是京城有名的瓦子!
踏入这繁华喧闹的瓦子,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人群簇拥,摩肩接踵,欢呼声,喝彩声,谈话声交织成热闹的声浪,放眼望去,台上正有两人赤裸着健壮的胸膛上,正在相扑角斗。
姜玉楹刚落座,耳畔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原来你就是庭昱的妹妹?你可知,我们可是有过婚约的!”
诸九思唇角上扬,专注地盯着场上激烈的比赛,轻飘飘的话语却如同一道惊雷炸响。
姜玉楹脸色一白,“诸公子,你莫开玩笑,我是和离之人!”
诸九思转过头来,“嗯,京城的人都知道,若我不介意呢?你说英国公府会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姜玉楹一脸错愕,“你......”
诸九思脸上的笑意连连,打趣道,“怎么你眼光太高,还看不上我?啧啧......没想到,我也有被人嫌弃的一天?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入得了你的法眼啊!”
“沈五小姐!你派人给我送了帖子约我相见,到底所谓何事?”
姜玉楹瞬间明白,他肯定早已知晓她和楚循的事。
她面色一红,压低了声音,“你可不可以帮帮他?”
诸九思明知故问,“帮谁?你是他什么人啊?你的前大伯哥吗?你若不说清楚,我可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
姜玉楹脸上臊得慌,还是承认道,“他是我关切之人,我们彼此倾慕!”
这时,相扑其中一个选手把另一个选手摁倒在地上,场内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掌声过后,诸九思依旧不放过她,“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姜玉楹抿了抿唇,咬牙道,“告辞!”说罢,她起身便准备回去。
他和楚循的关系亲密,诸九思如此轻松,楚循应该不会有大事。
诸九思见把她惹急了,笑了笑,“回去等消息,放心!”
这一等,竟等来了边陲士兵借着军饷哗变的消息。
齐王又暗中命人把早已收集好证据,诸如制造假银、卖官鬻(yu)爵、欺凌百姓,强占农田等一系列的罪证都呈给了皇帝。
皇帝震怒,骤然发难竟直接将贺贵妃打进了冷宫。
朝堂上众臣们吵吵嚷嚷,议论纷纷,最终也没决定到底让谁带兵去围剿。
皇帝几次看向徐宰辅,可他偏偏眼观鼻,鼻观心,默不吭声。
齐王和太子、寿王三人都缺席了朝会,仁圣皇帝脸色逐渐沉重起来。
回到乾清宫,冯大伴把热水冲入松香木盆里,小心翼翼伺候皇帝,把裤腿卷了上来,“陛下啊,等烫完脚,就好好睡一觉!这些烦心事,一桩接一桩,先放一放,那些个朝臣就惯会躲懒,真是辛苦陛下了。”
仁圣皇帝闭着的眼眸忽地睁开,“你说派谁带兵出去好呢?”
冯大伴早就得了齐王的信,“圣上取笑奴才了,这种国家大事,哪里容我一个阉人多嘴?”
仁圣皇帝睨了他一眼,“你个老东西,朕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冯大伴笑得满脸都起了褶子,“奴才哪里懂这些啊,徐宰辅上次不就举荐了一个可靠的人吗?他这次怎么耍滑头,装聋作哑,不给陛下分忧了呢?”
仁圣皇帝心头微微松动,想起了那个被他关在诏狱的男人。
他不紧不慢开口,“把恪亲王给朕叫来!”
——
暮色渐沉。
瞬息万变的朝堂局势,让楚林甫感觉完全脱离了掌控,他抬脚就去了楚老太君的院子松鹤堂。
楚老太君见他一脸愁容,命人给他沏茶,又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
她慢悠悠地开口,“还在为楚循的事担忧?这巫蛊之罪可是大祸,他这个孩子也不跟你透个底,他到底参与了多少,你完全不知情吗?”
楚林甫闻言心中愈发烦躁,当初,母亲以死相逼要他与丹阳郡主结亲,因为她背靠贺家,有权有势,他迫不得已才停妻另娶的!
他提议把楚循母子接回府上,他们却不敢得罪贺家,根本就不承认翟氏和楚循的身份!
十几年的隔阂,才导致他们父子彻底离心!
如今,她还偏说这话,他如何不寒心?
楚林甫眉头微蹙,“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楚老太君面色难看,叹了口气,“你们兄弟就没有一个能指望的!国公府越发落败,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都当爷爷的人了,事事还想让我我拿主意?真是家门不幸!罢了,就让我当这个恶人!”
“你尽快上个折,向皇帝请罪,同时表明要撤了他的世子之位,把族老门请来,再把他从族谱里除去,你就当没这个儿子吧!”
楚林甫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不可!楚循的罪名都没定......\"
楚太老君双眸瞪了他一眼,声音拔高,“定了,就晚了!这些事,动作要快!说叫他什么事都去掺和,没轻没重,万一连累了整个楚家呢!”
“你还有楚行舟和楚行羽两个儿子,还有楚汐月,你得为他们多考虑考虑!”
楚林甫幽深的眼眸透着一股怨恨,“楚行舟根本不是我儿子,我已查清,丽娘当的是个女儿,丹阳郡主才是楚行舟的亲生母亲!你说她费尽心机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是为了什么?”
楚太老君满眼震惊,“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楚林甫唇角染上一抹嘲讽,他好不容易寻回丽娘,自然要把当年的事彻底调查一遍。
他想过丹阳郡主会有什么隐秘,没想到真相如此残酷,他当了几十年冤大头,替别人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
“娘,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年,我去了边陲,对她的情况不了解,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前脚去了边陲,她后脚就去了庄子上,难道不是去养胎?当年她曾和拓跋俊烈有过一段旧情,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情?”
楚老太君怔了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当年她如何不知丹阳郡主有蹊跷,可看在贺家的势力和丰厚的嫁妆份上,很多事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丹阳郡主的胆子也太大了吧,还敢混淆楚家的血脉!
楚老太君恨恨道,“这么多年的事,你不能以怀疑定罪!再说,楚云谦和你小时候长得这么像,你又如何解释?楚行舟不是你的儿子,怎么可能生出楚云谦这样的孙子?”
这句话倒把他给问住了,尤其是小宝还跟他一样,有对桃子过敏的症状。
楚林甫半眯着眼眸,一个荒唐的念头悄然在心中升起......
“当年,你听信那道士胡说八道,就因为一个双眼皮,一个眼皮就怀疑楚行舟的身份,现在你有证据吗?”楚老太君还是觉得他太感情用事了。
楚林甫神色肃然,“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今日就不会找你了!丽娘还活着,另外,我也寻到了当年为丽娘接生的稳婆,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她狡辩!”
楚老太太面色颓败,惊得直摇头,“不,不可能啊!”
楚林甫一脸愤恨,咬牙道,“你说得没错,是应该把族老们请来,我是得好好为了国公府筹谋。尤其要好好说道说道这事,我要把楚行舟除名!还有丹阳那个毒妇,我要休了她!”
楚老太太气极了,手都在颤抖,“朝堂动荡不安,你这个节骨眼做这些,不怕让人看笑话吗?”
“笑话,我这一辈子给人看的笑话还少吗?娘,你是怕人看我笑话,还是怕得罪贺家?我告诉你贺贵妃已被打入冷宫了,贺家的好日子,我看也快到头了!”
楚老太君和他对视一眼,不知该欣慰还是悲哀,真不愧是她的儿子,骨子的薄凉跟她一模一样。
难怪,他敢于在这个时间点揭开此事,他这是要跟贺家彻底撕破脸,划清界限。
楚老太君神色复杂,深吸了口气,“那你楚循呢?你怎么打算?”
楚林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他是我儿子,我已跟冯公公打听过了,皇帝并没有治他罪的打算,我相信他能逢凶化吉。”
“罢了,我老了不中用了,以后府上的事你都自己拿主意吧,别再来烦我了!”
楚林甫冷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离开了松鹤堂。
可老太君有一句话没有说错,那楚云谦呢?
他直觉他就是自己的孙子,可是这个父亲却不是楚行舟。
想要得到答案,他还得问问翟氏!
楚林甫移步去了西苑,翟氏双眸红肿,见他过来立马迎了上来,“老爷,循儿可有消息?”
楚林甫撩袍坐下,开门见山,“楚行舟的前妻,姜玉楹和楚循可有什么渊源?”
翟氏微微怔了一下,矢口否认,“他们能有什么渊源?”
“翟氏,你想好了再回答!你们都住在渔阳,他们从小相识,还是邻居,丹阳一再提醒我,别闹出什么惊天的丑闻来,你就是这样为人母亲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就算有问题,我们也要防范于未然!”
翟氏瞬间哭出声了,声音哽咽,“老爷,他们关系是比旁人亲近几分,可都安安分分,绝对没有逾矩的行为。”
楚林甫双眼放光,“是吗?”
难怪楚循会护着那个女人,他敢肯定,小宝一定是自己的亲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