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子半死不活，虽说是在开发区里，能享受一些政策性的减免，但是一年半载的也不见有什么领导来视察。
204曾经留下的那些印记，早就淹没了在滚滚前进的时代里了。
现在剩下的，只是空有其表的一个架子。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这句话放在哪里都没有错，但唯独放在吴卫东身上，不能成立。
当年国企改制，早就宣布了204的死亡。
账目被公布之后，全厂的人都崩溃了。
原来，趴在这个厂子上吸血的竟然有那么多人。
过去种种，是时代的阵痛，留下的却是一地鸡毛。
吴卫东当时只是个技术科的科长，技术过硬，扛得住事，在工人中的声望最好。
最后被推举了出去跟负责国企改革的小组谈判，而那个小组的组长正是俞名远。
两个人足足谈了两天两夜，最后都是红着眼睛从会议室出来的。
只是匆匆一别，就是十年的时间，其间并无任何的交集。
俞名远一路顺风顺水，官运亨通，贵为一市之副手。
而吴卫东则是步履蹒跚，艰难前行，在生死一线之间小心翼翼。
俞名远看着那破败的大门，过去的记忆涌入脑海。
只是今天吴卫东不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吴卫东的儿子，吴为。
门口的两棵梧桐树早已长得遮天蔽日，树荫里，立着一个清秀男人，就这样靠在大门上，静静地等待着。
奥迪公务车刚停好，车门还没开，就看到一辆桑塔纳2000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黑色的身影从桑塔纳上下来，冲到了俞名远的车前。
一个高瘦男人从副驾驶上侧身而出，看样子像是俞名远的秘书，直接挡在了这个人面前。
“老领导，是我，金贵！”
李金贵，这个名字俞名远很熟悉，这是曾经的下属。
前两年，从商务局局长的身份平调了开发区区长。
“李区长，你好呀！”
“老领导您这话怎么说的，金贵，就是金贵！”
在俞名远面前，李金贵丝毫没有任何架子。
开发区刚刚成立没两年，没什么大的作为，虽说是平调，李金贵也是很郁闷。
早上才收到俞名远要到纺织机械厂视察的消息，马上带着区里班子的主要成员赶了过来。
俞名远既是副市长，也是市委常委，更重要的是他李金贵的老领导。
“我就是来随便看看，你们怎么来啦？”
李金贵双手握住了俞名远的右手，用力地摇晃了一下：“老领导来视察，我必须要到的。”
言语间十分诚恳，没有丝毫作伪。
俞名远微微一笑：“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吧。”
李金贵喜笑颜开，马上跟了上去。
一行人七八人的样子，有些隆重了。
吴为看着这一切，嘴角微微扬起。
得了，又来几个蹭饭的。
“俞叔叔好，我爸不在，今天我接待。”
“好。”
简单几句话，交代得十分清楚。
俞名远刚刚看到只有吴为一个人，有些诧异。
但是吴为的这份淡定和稳重，让他十分赞爽。
吴为上来就三句话，交代了三个意思，不由让周围的那些人琢磨了起来。
一、是叔叔，不是市长，说明关系不一般。
二、市委来视察，厂长竟然不在，那说明关系真的不一般。
三、这个年轻人是真的胆大，竟然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而俞名远的回答则更让大家心中大震，两个人的对话简洁明了，不拖泥带水，明显是熟识的。
李金贵本想着先上来介绍一下，毕竟是他自己区里的企业，好歹更加熟悉。
可是看到如此情形，赶紧闭了嘴，眼观鼻鼻观心。
一行人从大铁门里穿过，就沿着一根直道往前走到了底。
“这是办公楼，有点破啊，年久失修了。”
“这是仓库，靠近大门方便，存放装配好的机器，现在大部分空着。”
“这是配件车间，都是机床，有点脏脏的，没什么好看的。”
“这是装配车间，组装机器的，现在正忙着，就不要去打扰工人了。”
“这块是专门化铁的，一年用不了几次。”
......
吴为跟一个景区导游一样，介绍里没有任何感情，全是陈述。
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心惊肉跳，忐忑不已。
尤其是李金贵，背上的白衬衫干了湿，湿了干，额头的汗都快汇成小溪了。
站在厂子最深处那堵墙前，从前到后，吴为只用了十分钟就完成了全部的介绍。
俞名远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这里他来过，跟十年前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破败了。
“走吧，参观完了，是不是就该座谈了？”吴为笑着说道。
有些沉闷的气氛被吴为这句话给冲淡了，这个年轻人真有意思。
俞名远不以为意：“听你的安排。”
吴为转身就走，带着众人又回到了大门左手边的办公楼。
说是办公楼，也只是一个五层的砖瓦小楼。
没有电梯，只有楼梯，挑高又高，这一下可把众人累够呛。
“小为啊，是不是该给我们喝口水啊，你看天气这么热，大家都出汗了！”
俞名远刚坐下，就开始打趣吴为了。
吴为一拍脑门：“哎呦，忘记买水了，我请大家喝点茶吧。”
说是喝茶，其实就是大桶里泡着的桑叶水。
拿搪瓷杯给每个人都倒了半杯，算是上了茶。
秘书看了眼杯子里略带浑浊的茶水，默默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保温杯，轻轻摆到了俞名远的面前。
俞名远不拿保温杯，却提起了搪瓷杯，嗅了嗅，问道：“小为，你这茶是什么茶啊？”
吴为咧嘴一笑：“厂子穷，喝不起茶，这是桑叶水。”
“桑叶还能泡水？”
“当然，夏天用桑叶泡水，有清肝明目的功能，还能防止风热感冒，干活出汗了最适合喝，我每天喝一桶呢！”
味道虽然闻起来怪怪的，喝下去却有一股清凉的感觉。
俞名远抿抿嘴，又点了点头。
见俞名远这样，其他人也都举起杯子喝起了水。
坐了坐了，茶也喝了，接下来该座谈点什么，大家都摸不着头绪。
因为从俞名远起意来视察，到这一路走下来，处处都透露着诡异。
事有反常必有妖。
这个妖，大概就是那个老神在在的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