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薇木讷地捡拾些散落一地的山楂糕，她的头发随着动作而低垂下来，难以看到她的表情。
蓝薇本想明天问问雨墨，为什么要把她做的山楂糕扔掉？不是最喜欢了吗？
她转而又想，难道是雨墨吃过一个，发现味道不对才把剩下的都丢掉了吗？
可是，爸爸明明是按照她说的配方做的呀。
她提着红色的圣诞礼袋，暗暗下定决心，明天还是要跟雨墨好好聊聊，再因为自己没有亲手做圣诞礼物好好道个歉。
蓝薇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提起袋子就要返回教室。可刚转回身，她似乎听到了卫生间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声音不大，但却有着女生独有的清脆和响亮，音色似乎有点熟悉。
一个人说：“你干嘛要把她送你的东西扔掉？你不是和她关系最好了吗？”
另一个人回答的时候语气里明显带着不耐烦：“你是没看见她今天递过东西的那双手，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听xx说不是烫伤了吗？”
“别提了，今早我一看，满手的水泡，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糊成一片，看上去粘粘乎乎的，就像……咱学校的池塘你知道吧？下完雨总有讨厌的癞蛤蟆蹦出来，你见过癞蛤蟆湿漉漉、粘嗒嗒的满是凸起的皮肤吧……”
“卧槽，你别说了，恶心得我要吐了。”
另一个人并不理睬，接着吐槽：“我真怕山楂糕里混进了那些水泡里的脓液，再被我吃了的话……”
“大小姐我求求你了，再说我真吃不下今天的晚饭了……”
蓝薇还是如刚才那样站在原地，面孔一如往日般温顺而平静，像远处人工湖静止的湖心。
似乎是想到了厕所里的人的话，她看了看自己被烫伤的手背，果真如她们所说，上面凸起的密密麻麻的水泡被深褐色的药膏覆盖，那些水泡破裂淌出的组织液跟药膏掺杂在一起。
是的，她特别像学校池塘里的癞蛤蟆。赤裸着又粘又滑的颗粒状皮肤，十足的丑陋。
她有些重心不稳地往前走了两步，卫生间里的交谈声还在继续，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蓝薇加快步伐，她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教室，怎么跟值日的同学道别，又是怎么一路跑回了自己的家。
直到蓝宏江听见门铃声拿着锅铲冲过来，一开门便看见抱着膝盖躲在地上的女孩，而自家大门的钥匙，正牢牢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你这孩子，有钥匙还让我给你开，锅里的菜差点糊喽。”
蓝薇却面色照常，低头看了看胸前的钥匙，扯了一下嘴角说道：“我忘了。”
蓝宏江身上套着围裙，一手接过蓝薇的书包，笑着抖她，“要不说傻丫头呢，明天放学别再找不到回家的路”，说完，他注意到了女儿手里提的手提袋，突然愣住了。
“看什么？”蓝薇语气自然地问。
蓝宏江神态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送同学的圣诞礼物怎么又提回来了？”
“哦”，“她今天生病请假了，等明天再给她吧。”
蓝宏江本想问：“亲手做的礼物今天没送出去，你是不是有点伤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小孩子们的事情大人不好插手，还是让她们自己去解决。
他恢复常色，笑道：“那明天再给她，马上就要开饭了，去，洗手吃饭。”
说完，他才反应道：“对，忘了你不能洗手。”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转动，蓝宏江把两碗炸酱面端上饭桌，又另外炒了两道菜，看到蓝薇依然站在原地。
刚想开口，蓝薇背对着他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她说：
“我像不像一只蛤蟆？”
“什么？”
“蛤蟆，癞蛤蟆。就是下过雨后，池塘边总有的那种，皮肤疙疙瘩瘩的。”
……
正当蓝薇沉浸在旧事里久久无法自拔时，紧闭的两扇大门发出了沉闷笨重的“吱呀”一声轻响。
她没有动，那响声又随着关门的动作再一次传来。
“薇薇姐。”
这次，蓝薇回过头。糖糖满脸通红，头发也有点散开，正呼吸粗重地扶着楼梯间的扶手喘气，看蓝薇回头，她才断断续续地说：
“我说，跑得够快的啊，我在后边追了老半天。”
沉默了五秒钟，看蓝薇不说话，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蓝薇身边，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的台阶上，又说：
“还装作不认识我。”
蓝薇终于把头抬起来，对上了糖糖晶莹的眸子。她很想从那双眼睛里找寻到汤雨墨的影子，哪怕一丝一毫能跟汤雨墨重合的跋扈、不屑，以及单纯的恶意。但她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很久，能感受的只有独属于眼睛本体散发出来的善意。
除了那些善意，什么都没有。
蓝薇突然觉得手背上有些灼热，那些旧事的伤痛也在一下一下的刺破内心，她一下子仿佛又变成手背布满烫伤水泡，被人丢掉圣诞礼物的那个十三岁的女孩。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做朋友？
因为你长得漂亮。
同理，如果我有一天不漂亮了，甚至被开水烫伤，身体出现了像癞蛤蟆一样丑陋无比的皮肤，“朋友”这个称谓便没了任何意义。
糖糖跟汤雨墨不一样，她善良又单纯。
可如若把这一切都告诉她呢？
她会讨厌自己的好朋友欺瞒她很久很久吗？
她会嫌弃自己的好朋友其实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吗？
她会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吗？会因为有缺陷而失望吗？会离开吗？
“薇薇姐。”
糖糖甜美的声音再次传来。
明明在此之前那些伤痛还无处安放，它们肆意的挣扎而出，好像只有眼前的人释放出足够的恶意，她的懦弱才可以好好被隐藏。
可是，糖糖跟汤雨墨不一样。
“糖糖”，终于，她颤抖着嘴唇开口。
“嗯？”糖糖三秒拧开了她放在台阶上的水，重新递给她。
“我过来看病。”
“我知道。”
“我生病很久了。”
“我刚才也猜到了。”
“我之前得过很严重的精神疾病，也就是创伤性应激障碍。”
“……”
糖糖愣了一下，震惊地瞪大眼睛，蓝薇心里忽然升腾起一阵没来由的失落与狼狈，可下一秒，糖糖突然扑过来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