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盖着厚厚的被子，但底下硌着的东西，还突兀地顶着，感觉特别膈应。她目光悠悠地望向这边，就像在观察往昔的缘分如今会有怎样的反应。
“欸，你们俩看起来很般配，挺登对的。”
林晓英笑着说，像是要彻底斩断过去。反正她也没打算插足他们之间，在久别重逢的场合，今天过后，和这些以后大概率不会再见的旧朋友，有什么好脸红的呢？本来就不该说这些，而且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嘿嘿，谢谢。”
“……嗯。”
李雯熙和孙宇的回答风格截然不同。他们的每一个反应，都像刺在林晓英喉咙里的刺，让她浑身不自在。从那之后，接下来的对话简直乱成一团。
“阿英，你有对象了吗？”
“……啊...我。”
“啊，不好意思，我知道你挺忙的，还问些没意义的问题，是吧？”
“没事，问得也正常。”
“那住哪儿呢？现在在哪儿生活？”
“徐汇……在大学附近。”
“啊，是公寓吗？”
“……不是，也差不多吧。”
这些都是很常见的问题，但林晓英回答的时候，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寒酸。毕竟这就像是在反复咀嚼苦涩的现实。怎么办？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尴尬的局面呢？她下意识地回问朋友的近况。
“净说我的事了，雯熙你过得怎么样？”
为了摆脱眼前的尴尬，她匆忙抛出这个问题，李雯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就像早就等着她问一样。短暂的沉默后，像是故意吊足了胃口，李雯熙高傲地给出了回答。
“我一毕业就直接就业了，在这附近我爸的公司上班。”
她没有丝毫的羞涩，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自豪。想来也是，所以才把同学会的地点选在这附近吧。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企业空降就业啊！啧啧！”
“就是说！就算是同学会的组织者，哪有把聚会地点定在自己公司附近的道理！”
就像早就等着这一刻，大家纷纷半开玩笑地调侃起来。但她可是大公司老板的千金，从小到大享受着各种特权，像公主一样长大，思维方式和大家完全不同。
“是吗？那我要是现在走，你们会怎么样？本来还想再点些下酒菜，再请大家喝一轮威士忌呢。”
“给雯熙大美女点赞！哇哦！”
“李雯熙！李雯熙！”
“这就是懂得体恤的公主殿下啊！”
没错，以前就是这样。虽然打着同学会的旗号聚在一起，但说到底，还是以前一起玩的朋友。在这个圈子里，只有现在的林晓英变了，其他一切都和过去一模一样。
“……哈哈。”
她心想，就算努力挤出笑容，嘴里也满是苦涩。果然，自己就不该来这个聚会。
“……晓英，你没事吧？”
只有一个人，孙宇察觉到了这个曾经超越朋友关系的旧相识的叹息。明明是最不应该察觉到的人，却如此敏感。可林晓英一点都不喜欢他这种关心。
“当然没事！孙宇还是这么爱操心啊？”
“就是啊，以前你们俩关系很好的时候，他对我也特别照顾。”
“是啊，那时候是那样。”
“还好我男朋友人好，换做别人，这么做肯定会被女朋友骂惨的。”
李雯熙的意思很明确，曾经和林晓英关系亲密的孙宇，现在是她的人了，她就是想把这一点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
“是啊，就像雯熙说的。”
林晓英干脆地承认了。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别人。对她自己来说，把过去的缘分干脆利落地斩断才是上策。
“孙宇，以后就别再为我操心了。”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从那之后，她默默喝酒，嚼着下酒菜。旁边桌子上传来大家各自讲述生活状况的声音。有人在考虑换工作，有人推迟了毕业，正在准备公务员考试，还有人出国深造或者去打工度假，都是这个年纪常有的话题，乱糟糟的。但林晓英插不上话。生活轨迹早就分道扬镳，现在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对林晓英来说，同学会无聊透顶，也让她倍感孤独。
这时，放在脚边的包里传来轻快的音乐声。“哒啦哒，哒，哒啦哒。”那是杨帆给她的“束缚”。一直要求她把手机铃声打开，随时保持联系的那部手机。林晓英想出去接电话。
“啊，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就回来。”
“哎呀！有情况！哇哦！有情况！”
喝得微醺的朋友们像学生时代一样，拉着她，调皮地开着玩笑。其中也有李雯熙。
“是男朋友吗？林晓英！刚才还回避问题，果然你在谈恋爱啊？”
“哇哦！哦哦哦！”
李雯熙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大声一喊，其他朋友也跟着起哄，不知道是欢呼还是嘲笑。孙宇实在看不下去林晓英涨得通红的脸，站了出来。
“够了！别闹了，安静点！”
他严肃地制止了周围的人。喧闹声好不容易渐渐平息，在信号中断前，林晓英赶紧按下了通话键。
“喂，杨帆。”
还好，没耽误。她松了口气，可朋友们又开始闹起来。
“哇啊啊！杨帆！哇哦！”
“她脸都红了！”
他们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就在这时，偏偏只有一个人察觉到了林晓英的窘迫。
“别闹了，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太吵了晓英怎么接电话啊？”
“……知道了，别这么严肃嘛。”
“别闹了，我们自己玩吧。”
气氛有变得紧张的趋势，大家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开了。反正只是开开玩笑，没必要伤了感情。不管怎样，周围终于安静下来。林晓英松了口气，再次把手机贴到耳边。
“不好意思，杨帆，现在能听清了。”
“你现在才看到信息啊。”
还是一如既往公事公办、平淡的语气。这么晚才接电话，周围还这么吵，他居然没生气，林晓英心里踏实了些。
“您很忙吧？工作很多吗？”
“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是有个业务需要亲自去合作公司一趟……”
“嗯……”
果然很忙啊。但他没发短信而是打电话过来，这让林晓英很感激。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很想见杨帆。
“我不会太晚回去的。”
同学会什么的，现在都无所谓了。她只想快点回去。虽然只是雇主等待她工作的地方，但对林晓英来说，“滨河湾云邸”比这里自在多了。杨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思。
“听起来你心情不太好啊。”
“……没什么事。”
“嗯，感觉不像。”
“真的没事。”
“行了，就说想让我快点过去，说想我了之类的。”
“啊？”
“你在那儿不自在吧？不管找什么借口，你叫我就行，我给你当脱身的理由。”
“……”
这人真是让人招架不住。他怎么能这样呢？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总是挑那些让人无法拒绝的瞬间，步步紧逼。林晓英说出了平时绝对不会说的话。
“……嗯，我想你了。”
这是真心话吗？她也不确定。或许是因为想逃避现在这个场合，但又不全是。在如此落魄的现在，她太需要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了，想到这儿，她都快哭了。
“把地址发我，我马上过去。”
啊？什么？她是不是听错了？
“等等！那工作怎么办？”
这可不行，她可没想过耽误他的工作。刚才就是想找个小小的借口离开这里，怎么突然就认真起来了！
“重要的事情刚处理完，剩下的交给能干的梁博文秘书处理就足够了。”
“啊，不用这样……我会尽快回去的……”
“把地址发我，马上。”
哎呀！怎么办！雇主生气了。为什么？因为什么？完了，是不是自己太心软，说错话了。怎么会觉得他比这些老朋友还好呢？但已经晚了。从第一次见面她就深知，这个人一旦下定决心，就绝对不会改变。答案已经注定了。
“……知道了，挂了电话我就把地址发过去。”
“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到。”
“那……你路上小心。”
林晓英挂了电话，把地址发了过去。酒桌上安静得有些反常。大家的目光乱晃，紧接着又开始七嘴八舌地闹起来。
“哇哦，好甜啊，好甜。”
“就是啊，都说了会早点回去，还非要过来。”
“哎呀！单身狗们听了可太扎心了……好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们又开始调皮地嚷嚷起来。但唯独林晓英所在的最角落那张桌子，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气氛。
“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李雯熙的声音很尖锐。怎么回事？林晓英留意着她的表情。
“啊？”
“我很好奇，那个把我消失五年的闺蜜追到手的男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哎呀，别撒谎了，都表现出追到同学会来的执着了。”
李雯熙的眼神有些微妙的变化。林晓英突然想起来，她以前见过这种表情。考试结束，成绩公布的时候，她就是这种表情。
“话说他下班挺晚的，是小公司吗？他在哪里上班啊？”
就像以前一样，用那种语气一个科目一个科目地比较分数。
“不太清楚。”
林晓英觉得很不舒服，真希望她别问了。可李雯熙却步步紧逼。
“晓英，这可不行，藏着掖着的人，随便见面很危险的。说不定是个不靠谱的人呢。”
李雯熙追问得更起劲了。是不是该说点什么了？或许是该说点什么了。林晓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刚要开口，孙宇又站了出来。
“雯熙，你这话有点过了。”
该死。
“我哪里说错了？我这是关心她。”
李雯熙的声音提高了几分。糟糕，真是糟糕透顶。最终，林晓英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没事，孙宇，雯熙说得对。”
你们别吵了，不然我可就真的麻烦了。这么一说，李雯熙更来劲了。
“晓英，不靠谱的人可不能随便见，虽然我刚开始和孙宇交往，说这话有点不好意思，但不管和谁交往，都要先搞清楚对方是做什么的。”
“嗯。”
李雯熙，其实我和他的关系，根本不需要了解这些细节。这也是我绝对不能告诉在场任何人的秘密。我和他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什么深刻的原因，只是因为债务……
“对了，你还欠着钱吧？还剩多少？”
“啊？”
什么？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就好像能看穿林晓英心里的想法一样。
“我跟我爸说一声，让他免息无限期借给你，你肯定很辛苦吧？”
这是个很有吸引力的提议，要不是她的眼神，说不定林晓英就答应了。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自己呢？像是在审视，居高临下的眼神。林晓英莫名有些恼火。
“天呐，我看起来有那么惨吗？”
不需要。就像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一样，以后她也会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所以，别多管闲事。
“晓英，你的事我都知道。你努力打扮了，但连化妆品都没有，人也瘦了不少。”
“不过最近我还胖了点呢。”
“你以前得多惨啊？连饭都吃不上吧？”
“……哈哈。”
笑吧，只能笑了。现在要是认真回应，自己狼狈的现实就会暴露无遗。绝对不行，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这个。
“这很严重啊，你为什么总是笑着敷衍过去？说清楚点。”
“我自己能解决。”
面对李雯熙看似关心实则让人不舒服的插手，林晓英尽量不回应。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持续的时候，“哐当”一声，店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传来。几缕垂落的头发，略显凌乱的三件套西装，挺拔的身材，不知为何，这个人的身影让林晓英觉得有些眼熟。不可能啊，刚联系没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而且他怎么会这么着急地赶过来——
“阿英。”
“……杨帆？”
这是怎么回事？杨帆大口喘着气走了过来，就像一路狂奔而来。他的突然出现让林晓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呃……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她知道他会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走到有些慌乱的林晓英面前。
“我不是说在外出办事吗？运气好，刚好就在附近。”
杨帆脸上露出迷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