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阵骚动，一个少年走上了台。
“就是他！”
台下渐渐响起了慕止息熟悉的那种声音，然后她抬起头来朝着台上一瞟——
灰扑扑的衣服并不出彩，却盖不住那少年年方正好的意气风发。是那个孩子。
凡生来了。
不知为何，慕止息虽然与他并没有不夜那么深切的关系，但是这孩子的生命轨迹却贯穿了她认识的时代的始终。这个时候再看到他，哪怕是没什么关系的人，也会……为他感到骄傲。
慕止息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
台上的叶焱眼神暗了暗。
凡生站在擂台之上，想要找他挑战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一批接着一批，他神情谨慎，却又在偶尔的疲惫休息期间，会冲着台下露出有点孩子气的笑容。慕止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真清悦在下面看着。
可是，还是没有见那个人。
如果这时候慕止息还不知道不夜是在躲着她，她就太傻了。
一种凝滞的情绪在心间蔓延，有些酸涩，却又夹杂着太多的无可奈何。慕止息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拿白色的袖子擦了擦。
突然，眼前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就看到了一条丝线，如同活了一样的越过她，直接刺穿了台上那个人的身影！
慕止息方才在揉眼睛没有看清，仅仅只是这么一瞬的恍惚——竟然！
银色的丝线入体即没，只见“噗”的一声，台上的少年吐出一口血，然后跟他对打的人的手掌直接盖到了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被这场变故惊呆了。
能够瞒过几乎所有的人出手……慕止息的心刷的一下凉了。她扭头去望向台上，坐在正中的红衣男子，给了她一个莫测的微笑。
慕止息看到清悦第一个起身，从座位上奔出去扶住了跌倒下来的凡生。
慕止息第二个冲出去，伸手探向凡生的脉，摸了一会儿后想起她丫的根本就不会看脉啊！装什么！
但是即使是不会看脉，是个人也能看得出来凡生的境况并不好，嘴唇渐渐变成紫色，明显是有人下毒的征兆！
慕止息的牙关一下咬紧了。这样不入流的手段，竟然也是那人能干得出来的！
她气的发抖之际，台上跟凡生对垒的那男孩子也吓坏了，凡生的症状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是中毒了，那人百口莫辩地解释：“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干！”
但是耐不住周围的人已经将他抓起来了。这时候慕止息抬手道：“不是他做的。”
的确跟这孩子没什么关系，被扣上这么一个罪名，那不是让人死吗？
突然，台上的主位传出来话音：“没有证据，就只能先押下去。”
慕止息扭头狠狠的看着那边的红衣男子，叶焱。
可她没办法，她在这里的身份只是白默莹，一个退隐了的前雪峰山峰主，叶焱宗主说的话，她还没资格反驳。
这时候慕止息才觉得自己好像恍惚一下跌入了这尘世中一样，那种咬牙切齿地感觉又回来了。好像消失了仅有一瞬。呵呵，真好。
慕止息低声吩咐清悦照顾好凡生，然后送他下去休养。
这场比武大会也不了了之了。
结束之后慕止息第一时间就去叶焱房中找了他。
进门的时候，叶焱正靠在一尊盆景雕塑旁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见她进来，脸上露出一个深刻地不怀好意地恶劣笑容：“这么晚了，师尊来我房中，多有不便。还请改日再来吧。”
改日，改日人命都没了，谁还和你哔哔！
慕止息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别动粗，别动粗，你还不能打他！他身份不明你也未必打得过他！
“为什么对他出手？”慕止息吸气再呼气，说。
“你不知道吗？”叶焱掌缘微按了按盆景地边缘地带，道：“在你眼里我不就是个丧心病狂地危险人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慕止息才不想承认在她眼里这货的确是呢。
“所以，我只要高兴，做什么都是可以的。谁叫我是宗主呢，对不对，师尊？”叶焱地眼里亮晶晶的，讽刺意味十足。
慕止息也淡定下来了，这货是精分了没错：“可我记得以往你做事都是有原因的，没有利益的事你不做。”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你不是叶焱是吗？慕止息在心里这样默默地说。
“因为你从来都不了解我。”叶焱冷淡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让慕止息为之一愣：“你有想过了解我吗？”
慕止息心说我没事儿了解你做什么。
我看上去就那么闲的吗？
“你从来都不清楚我为你做了些什么，你根本不把我的爱意、我的付出放在心上！”叶焱喊出来，面容是逐渐的扭曲：“冷漠无情如你，我想要取点报酬怎么了？”
慕止息心里呦呵一声，这才彻底清醒下来了。
她还真不怕你这么说。
“你说为了我？当宗主是为了我，娶美人是为了我，害了那么些人也是为了我。”慕止息往后退后一步：“不好意思叶宗主，我承不下那么大地情。”
“我觉得呢，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你内心痛苦我可以很同情你，但你要说这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并不认。”慕止息见过赖账的还没见过横的这么理直气壮地。
叶焱道：“难道不是吗？我若不是成为宗主，你会看我一眼？如果我还是那个小弟子的话……可我强大起来的路多么难，如果不娶那些人，我怎么平定各家族之心，我怎么获取他们的支持？”
“我已经放弃了我最初的目标，变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完不认识的人。就为了能够等到你，我这样做，还不够吗？”
慕止息叹了口气：“你错了。”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我不爱你，根本不值得让你付出这么多，也没有人叫你做这些事。”
“你做这些，根本不是为了我，你连一个人做人的本心都丢了，连一个人都称不上，还说是为了我？你能为我做什么？你所有的不过是强占、掠夺罢了。”
慕止息一语道出真相：“叶焱，你入魔了。”
“我？！”叶焱不可置信的后退，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不可能，没人说过，他已经是百家之长，名门正派的典范。就连不夜那样出身灰暗中的人都没有入魔，他怎么会入魔？！
叶焱猛地看向慕止息：“不错，凡生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根本不用我费什么力气……就算你能保护得了他，你能保证他一辈子吗？你能保证清悦，甚至是苏寻不受我的伤害吗？”
“所以说，你到底是想要什么。”慕止息把腰弯了下去：“我向你道歉，对不起。之前的确是我的错，让你痛苦。可一切都结束了，你知道我不可能会留下来的。”
“好好的结束，不好么？”
“不！”叶焱断然回绝：“不可能会结束！这件事没完！得不到你，我就会一个一个的伤害你身边的人……来呀，凌姝，你不是铁石心肠吗？那就来……”
“那就来……杀了我吧。”
慕止息身子一抖，本来她不是没有动过杀意，可是在叶焱开口的一刹那，她竟然觉得他似乎是一直在求着一死。
她震惊了。
“来呀，杀了我呀。你不是一直嫌我麻烦吗？留着我，我心中的恨意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不怕死，不怕痛，只想要报复你。”叶焱一句句的说着，身体努力的朝着慕止息靠拢：“杀了这个一直爱着你却不得解脱的人吧。”
慕止息震惊的连连后退。老实说她其实从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没想要杀叶焱的，最初。
可是他已经入魔了。
原来，入魔是这样吗？慕止息睁着眼睛看着那人一步步的走进。本来以为入魔只是一个形式，一种修炼的环节，那里的功法出了故障之类……撑死了也是心魔，做不得数的。
可是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真切的。
叶焱保留了理智，保留了记忆。他甚至清楚的知道自己入了魔。可是心结解不开，无论多少年都会如此。只是难过着。
原来，难过到最后，修仙界的人都会是如此的下场吗？
慕止息抽出了身后的冰霜剑。
叶焱直接朝她扑了过来。
慕止息抱住了他。在外人看来，他们两个好像紧紧相拥一样。然后冰霜剑从叶焱的正胸穿胸而过，从后背又穿出来，滴落一串血花。
慕止息看着剑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凡事，总得要有个了结。
可是她却没有太多的痛苦可言了。因为同样的局面，她已经面对了无数次了，每一次都是了结，每一次，都要她亲手送他们上路。现在对于她来讲，竟然没有太多的真实感了。
就好像叶焱这一刻死了，下一刻，还会在别的世界、别的地方与他再度相遇。
那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是……
慕止息抽出剑来，看到叶焱扶住她的手臂，缓缓跌落在地。
那人血色的衣襟下氤出一片血泊。
叶焱最终抬头来看她的时候，嘴角却是微笑的：“师尊，这样，真好。终于都结束了。”
“我，有句话还是想要和师尊说。”叶焱突然露出了好久之前，在桃花林里露出过的，如同少年般羞涩的容颜：“我曾经，是那么的，喜欢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