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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有自己一手拉起的队伍,忠心耿耿的兄弟当自己的左膀右臂;在内,有贤惠的妻子辅助,旧日的霍亨斯陶芬家族遗留下来的各种资源和关系,布雷斯的商旅冒险生涯,日子过得可谓是风生水起。

不过二十来岁,他就在偌大的莱茵兰,闯下了“莱茵兰的布雷斯”的称号。

如果这个故事就此美好地发展下去,两人就不会在这个夜晚兵戎相见。

某位异世界不愿透露姓名的导师说过,历史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而第二次简直就算得上闹剧了。

势力逐渐膨胀的布雷斯,同样被外界的赞美和艳羡冲昏了头脑。伴随着自信心的增加,布雷斯的警惕也在日渐降低,最终,几乎复刻了霍亨斯陶芬当年自己把自己玩死的悲剧。

在他无从留意的地方,战火连天的莱茵兰上,一个迅速崛起的新兴势力是如此显眼,不由让人怀疑起背后是否有对家在推波助澜。

很快,第二次河岸战争中,交战的双方都派遣探子去一探究竟,轻而易举地就探出了背后的人物。

结果出乎双方意料,竟然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余孽,又妄图借着河岸战争的窗口期死灰复燃。

面对共同的敌人,第一次河岸战争的两位幕后黑手,不约而同再次达成了无言的默契。赫尔曼一方暂缓攻势,而法洛兰直接设了个圈套,万事俱备,只等着鱼儿上钩。

双方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接到法洛兰有意放出的假消息,布雷斯兴奋至极,还以为当初自己的决定有了回报,世上竟真的尚有霍亨斯陶芬的幸存血裔。

他立马点清人手,甚至连家眷都带上了,立刻前往出发去找那位幸存者,他想让所有人一起,亲眼见证那辉煌壮丽的时刻,霍亨斯陶芬家族死而复生的时刻。

从前年少时模糊的记忆突然变得鲜明。

许多次,他曾褪去领导者的老谋深算,像个孩子一样,心中满是充斥幼稚的激动,回味着曾以为再也回不来的繁荣年代。

怀着这种激动,他前呼后拥地离开了孚日城,毫无防备一头扎入了法洛兰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

根据线报的指引,一行人来到莱茵兰北部的一座小城,菲利亚特。据说,霍亨斯陶芬最后的幸存血裔,就隐居在这个有些荒凉的城镇中,离群索居。

来的时候是很多人,多到几乎住满了这座小城仅有的住处。但布雷斯决定将第一次会面的光荣,留给自己和心腹。他带了自己的妻子,和几个有过命交情的兄弟,小心翼翼地敲门打过招呼,得到回应后,满怀期待打开了那扇激动人心的门。

门开了,坐在里面的人,与布雷斯想象中的,以自己为蓝本的投影,相去甚远。

不是拘谨害羞的男孩,也不是英气逼人的青年,而是从地狱前来播撒火焰与死亡的魔鬼。

对方翘起二郎腿,并无半点贵族的风姿。见他们进来也不起身,就坐在那,玩味地欣赏着,布雷斯一行人看到自己,错愕又惊悚的神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布雷斯依然对那天发生的一切记忆犹新。

那个男人,那个魔鬼,长了一副刻薄的脸。颧骨高耸,却有着像狗一样的塌鼻子,两侧脖颈刻着诡异的青黑刺青,令看到的人印象深刻,为之目眩神迷。

一张嘴,过长而弯曲的舌头不自觉地伸出来,直叫布雷斯犯恶心。

这样的人,也是霍亨斯陶芬家族的高贵血裔?与自己妻子长的毫不相像,没有一点魇狮家族尊荣华贵的气度。

“欢迎,你们终于来了。”

布雷斯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尽力维持着恭谨的姿态,试探着问道:

“午安,尊贵的阁下,我是莱茵兰的布雷斯,以最谦卑的敬意,代表孚日城血契会,向您问好。不知您......”

“明白,明白。”

那人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眼神像是看着一群送上门来的猎物。

是的,他同样对布雷斯一行人抱着敬意。

对食物的敬意。

他双手虚压,示意走进屋内的人们安静,等自己发言。

虽然觉得这副尊容实在磕碜了点,但未来恩主的威严,还是令一行人规规矩矩地听话,低头安静下来,忍受着略显拥挤的房屋。

“你是领头的?”

陌生男人看向布雷斯,毫不客气地问道。

“是的,这位是我的妻子,同为伟大家族的后代,这些是我们血契会的中坚骨干。”

一向桀骜的布雷斯,即便知道对方此刻也是凡人,仍不免抱有一丝忐忑,主动低下头颅恭声说道。

“一听到消息,我们就立刻赶到这里,只为觐见血脉尊贵的阁下。幸好情报没错,我们这么久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男人闭上眼睛,开始自言自语:“果然,情报没错......还真不是赫尔曼蛮子搞得鬼,单纯是霍亨斯陶芬的余孽在做梦。”

他的声音很轻,布雷斯听不清他的咕哝,只听到了前半句,还以为男人是在肯定自己。

他心中一振,正要开口继续,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陌生男人脖颈两侧的刺青,突然流出潺潺的鲜血,接着皮肤自动分开,裂出两个夸张的口子。

从中,两个狰狞恐怖的狗头蠕动着探出,撕咬起裸露的血肉生长变大,有如来自地狱的魔鬼。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妻子吓得花容失色,扯着嗓子发出恐惧至极的尖叫。

只有布雷斯在短暂惊愕过后,挣脱了恐惧与威压,果决拔剑,一剑刺出!

但已经晚了。

狗头中喷吐出青黑色的幽冥鬼火,只是一条细线,速度却快得出奇。

远在布雷斯反应过来之前,精准迅疾地穿过他心腹们胸口,心脏所在之处。

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天堂掉到地狱的人们,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锥心刺骨的疼痛令他们的身躯缓缓软倒。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什么从龙之功,加官进爵的梦,都在死亡的一瞬间破碎了。

他们没死在河岸战争的战场,没死在莱茵兰不得安宁的商路,死在了一座边缘小城的逼仄屋子里。

这都是布雷斯的错,意气风发,目中无人的他,亲手将伙伴们带到了地狱。

而他甚至连报仇都做不到。

凡人之中所向披靡的利剑,被懒洋洋的狗头一把含住。

三角状的犬齿咀嚼两下,布雷斯家传的宝剑,前半剑尖就被碾个粉碎,囫囵着一口吞下。

与之被一起吞下的,还有布雷斯最后的希望。

妻子的尖叫声消失了,她被吓得失声,死寂与死亡一起到来。

房间里剩下的,两个活人和一个魔鬼,好像都不太明白目前的境况。

“哼,也不知道,该说你们是一群有野心没能力的投机者,还是单纯蠢到被人当枪使的傻瓜。”

人形魔鬼饶有兴致地看着浑身发抖,依然将妻子护在身后的布雷斯,戏谑说道。

“看来,兴许两者都是。那我再大发慈悲问一个问题,测测你们的智力下限——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留着你们两个没杀?”

布雷斯紧紧握着半截断剑,不发一言,眼中流下两行被震出的血泪。

他已经被彻底的失败冲昏了头脑,再也容不下一点点思考的余地。只能可笑地举着断剑,徒劳维护着最后的尊严,像小孩子保护自己心爱的玩具不被抢走。

于是,他的妻子战战兢兢地开口:

“是......是为了留我们性命,问出我们的幕后主使是谁。”

看上去,她似乎比起布雷斯更快恢复了勇气。

男人很满意,目光盯着她无名指上的翡翠指环,微笑着鼓起掌来。

就连两侧的凶恶犬首,都半垂下眼睑,目光都好像温和了一些。

“没错没错,这位夫人,你很聪明,比你木讷鲁莽的丈夫聪明的多。那么,【请】你如实地跟我说明真相,不要有丝毫保留,好吗?”

他的风格切换近乎随心所欲。

上一秒,还是一言不合大开杀戒的沉默屠夫,这一刻,却成了彬彬有礼的贵族绅士,语气亲切甜蜜到像是在邀请贵妇人出游。

这渐渐使得妻子安心下来。人一旦恢复冷静,理智回归得比想象中更快。无暇顾及挡在身前的丈夫,她快速思考了几秒,摆出一个自认为最无害的美丽笑容。

“尊贵的阁下,我们真的没有受到任何人指使,只是被权力和财富所蒙蔽,想找回先祖的荣光,才一时鬼迷心窍......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绝不会再染指任何关于霍亨斯陶芬的东西,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我恳求为您做任何事!”

心态已经完全失衡,布雷斯甚至没有察觉到,她用的人称代词是“我”而不是“我们”。

尽管布雷斯的武器已然折断,但女性有自己的武器。她有自信能从中挣出一条性命,就像当初征服年轻的布雷斯一样。

她的内心越是坚决,姿容越是凄美,一幅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

正当青春年华的少妇,难以自抑的动容,梨花带雨的恳求,哪一个血气方刚的异性见了不迷糊?

但杀人如麻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察觉到挑逗的意味,他反而朝布雷斯投去戏谑的一瞥。见布雷斯还是呆愣如一截木头,不禁意兴索然,大失所望。

心情有一点不好,他的态度转眼间又变得无比恶劣,开始大发雷霆。

“那你们就该死!一群被踢出去的没落贵族,还想着找回往日的荣光?是不是日羊的荣光啊?哈哈哈哈!”

他狂笑出声,猛地一收,蕴着冰冷的愤怒。

“先替你们狂妄自大的祖先赎罪,还完代价再说吧!”

男人眼珠一转,狗头吐出厚长的舌头,上面沾满了没咽下去的剑尖碎屑,一边啐到地上,一边说道:

“但就这样杀了你们两个蠢货,我还嫌弃浪费了我的宝贵时间,总不能空手而归。”

“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也算是给你们赫尔曼蛮子,来一点法洛兰宫廷上流文化的震撼了。”

“玩得好的话,说不定你们都能活着走出这里哦。”

他的话陡然将两人从地狱拉回天堂,妻子难掩喜色,布雷斯的肌肉也放松了不少。

不论如何,哪怕是虚假的承诺,在陷入绝望的时候,也有一丝聊胜于无的安慰。

“是......是什么样的游戏?”

“这个嘛。其实一点也不复杂,不过是圣座在阿维尼翁时留下的小游戏,用来给新晋的神父练习预言神迹。”

“听好了,这个游戏是这样玩的:你们两个呢,各自在手心里用血写下【生】或者【死】,来预言对方的命运。”

陌生男人故作严肃,两侧狗头急促的呼吸却暴露了他的兴奋。

“只要两个人都写下【生】,预言圆满完成,你们就能一起活着走出这个房间。”

“如果两个人很不幸,都希望对方死,预言也会很圆满,那就两个一起死咯。”

“最有意思的还是一个人写下【生】,另一个写下【死】。嘿嘿嘿,那才叫有意思呢。”

狗头吐出舌头,涎水顺着流到地上,他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根据预言,写下【生】的人会被我杀掉,写下【死】的人会被放走,活下去——不对,是做成血仆,算我为接下来的戏剧买的门票,好吗,亲爱的?反正我最近刚好缺一个血仆了。”

“怎么样,还挺好玩的吧。给你们五秒钟,现在开始写字。”

两人都不是凡庸之辈,一听,就意识到这个游戏其中的凶险之处。

对自己来说,无论写下【死】还是写下【生】,最坏的结果都是死,逃不掉的。

但写下【死】的好结果,无论是作为血仆苟活,还是光明正大地逃走活下去,都远比写下【生】的好结果好。

而代价就是,对方必然永坠深渊,从精神到肉体,在临死之前饱受背叛残杀的痛苦。

这是对人性赤裸裸的拷问。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布雷斯,布雷斯悲哀地回望。

男人两侧狗头长长伸出,流着涎水,舔舐着妻子裸露在外的洁白皮肤。

他狰狞笑道:“哭,哭也算时间哦。”

时间不等人,看着妻子眼中的泪花,布雷斯恍惚想起当初相遇时的模样。

她哭着求自己拯救她的家族,螓首埋在他的胸前,泪如雨下。他一遍又一遍吻过她的发边,泪水在心里的坚冰淌出一条河流。

他收起剑,拾起尖锐的断面在手心划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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