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旭日东升,万道金光穿透雕花窗棂,在屋内蜿蜒铺展,洒下一地暖融金黄。香玺悠悠从床上坐起,目光不自觉被那于日光中翩跹飞舞的尘埃吸引。它们在明亮处闪烁跳跃,熠熠生辉,随着光线的逐渐黯淡,又悄然隐匿不见,短暂的闪耀与消逝,仿若未曾在这世间留下任何痕迹,看似毫无意义。
香玺见状,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忖,这尘埃不正像极了自己?背离世间常规,本满怀憧憬,妄图挣脱束缚,活出独属于自己的精彩,在这纷扰复杂的世界里开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然而,现实却如同一记重锤,将她的幻想击得粉碎。在这场令人费解的婚姻中,在那些陈旧腐朽、难以逾越的思维禁锢下,她正遭受着如同拆骨削肉般的锥心之痛。而那把无情“伤人的刀”,竟握在自己深爱的人手中,一点点地剔除着她的灵魂与意志。她若奋力抗争,那刀便会刺得更深,让她每日都承受着凌迟般的煎熬。
这般想着,一种认命的归宿感油然而生。她实在不愿再日复一日地被这痛苦折磨,或许,妥协才是唯一的出路。她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寻个恰当的时机,与徐英旭坦诚相谈,告诉他,自己愿意放下心中的芥蒂,试着走进他的世界,去理解他、包容他。
而徐英旭从陈府出来后,内心被纠结与愧疚填满,自觉有愧于香玺,实在没勇气面对她,便径直前往锦衣卫,还以查案为借口,在锦衣卫连宿一周。
这一周,陈倩云多次央陈英替自己给徐英旭送去绢书。绢书上,满是她对徐英旭炽热浓烈的爱慕之情,还细致入微地描绘了相约徐英旭一同泛舟游湖的浪漫计划,字里行间皆是少女的情思。
对香玺的深深愧疚,以及对陈倩云的满心歉意,种种复杂情绪相互交织,如乱麻般缠得徐英旭喘不过气。他只能将自己深深埋进堆积如山的案宗里,仿佛唯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能暂时忘却这些烦恼,寻得片刻内心的宁静。
整整一周,香玺都在瞻园苦苦等候徐英旭归来。她满心以为徐英旭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所以才不愿回府。恰好到了进宫送贡品的日子,她精心谋划,打算送完贡品后,就前往锦衣卫找徐英旭,把心里话毫无保留地说给他听。
戒备森严的锦衣卫内,徐英旭正全神贯注地查阅一宗棘手的案件。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进来,恭敬地通报:“启禀徐指挥使,外面有一女子求见!”
“不见!告诉她我外出了!”徐英旭不假思索,下意识地以为是一直纠缠不休的陈倩云,便果断地对侍卫吩咐道。
没过多久,那名侍卫又匆匆折返,面露难色地说:“回禀徐指挥使,那女子让我转告您,忙完早点回府,她在府上等您,这……可是您的妻子?”
徐英旭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来的人是香玺。刹那间,心头像是被什么重重击中,来不及多想,便心急如焚地飞速跑出房间。
当他气喘吁吁地站在锦衣卫大门口时,一眼便望见依旧站在原地静静等候的香玺。瞬间,一种羞愤与自责的情绪如汹涌潮水般涌上心头,将他彻底淹没。
“我知道你在躲我!还在生我的气吗?”香玺看到徐英旭,努力挤出一抹笑容,故作轻松地说道,试图打破这略显尴尬压抑的气氛。
“我没生气!只是近来……公务突然繁忙!”徐英旭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眼神闪躲游离,不敢直视香玺的眼睛,声音也不自觉地低沉下去。
“英旭,我想好好和你谈谈。你现在方便吗?”香玺语气温柔,话语里满是期待与诚恳。
“进通政司坐着说吧!”徐英旭带着香玺走进锦衣卫。
这是香玺第一次踏入锦衣卫。随着徐英旭推开大门,她的目光瞬间被眼前的景象牢牢吸引,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呆滞。只见一进前院,上百号人正在整齐划一地练功舞剑。他们的动作刚劲有力、规范整齐,一招一式都尽显力量与气势,宛如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小型军队,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接着,徐英旭带着她穿过一处阴森之地。这里四处摆放着令人胆寒的刑具,寒光闪烁;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森冷逼人。香玺不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有什么用途,她只感觉这里的氛围阴冷压抑,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沉重压力,让她每一秒都如坐针毡,只想快点逃离。
原来徐英旭长期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难怪他总是如此刻板冷峻。香玺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徐英旭的了解竟是如此匮乏,内心不禁涌起一阵深深的后悔。后悔自己一直以来与他针锋相对,却从未真正尝试去体会他的艰辛与不易。
她紧紧地跟在徐英旭身后,或许是出于不安,又或许是因为自责,她下意识地拉住徐英旭的手袖。徐英旭见状,急忙轻轻牵起她的手,快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一间堆满卷轴的房间才停下。
二人相对而坐,一时间,谁都没有率先开口打破沉默。香玺手端一杯茶,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凝视着地面,似乎在仔细思索该如何开口。
徐英旭则随手拿起一些卷宗,一页一页、一卷一卷地缓缓翻阅起来。房间里静谧极了,唯有他翻阅书卷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在空气中悠悠回荡。
沉默,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将彼此的情绪都绷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
半晌之后,香玺终于鼓起勇气,缓缓张嘴说道:“我思考了很久,我瞒着你服用褐豆是我不对!”
徐英旭本以为香玺是来与他争吵的,所以一直不愿说话,试图以忙碌来逃避。没想到香玺却突然诚恳地道歉,这让他瞬间愣住,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卷宗,努力在脑海中组织着语言。就在这时,只听香玺又接着说道:“当人们过于关注自我感受时,就会轻易指责对方的不是!我也是如此!我既然嫁给了你,就应该多体谅你的立场。”
香玺的话犹如一把温柔的利刃,直直刺进徐英旭的心底,让他的心猛地一紧。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卷宗,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才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香玺,我错了!我错得更离谱!”
香玺并未听出徐英旭话中的深意,只是轻轻起身,走到徐英旭面前,抬起头,温柔地注视着他,对着他绽放出一个温暖的笑容。
阳光透过窗户,轻柔地洒在香玺的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徐英旭看着眼前的香玺,心中一阵慌乱,匆匆低下头去,就像一个即将被发现罪行的小偷,双颊瞬间变得滚烫。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找陈倩云说清楚,那天自己只是一时糊涂,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傍晚,一抹绚丽晚霞将天空装点得万分妖娆。夕阳的余晖倾洒而下,映照在十里秦淮之上,河面金波荡漾,熠熠生辉。两岸金粉楼台鳞次栉比,古色古香,尽显繁华。河面上画舫小舟如织,往来穿梭,热闹非凡,好一幅旖旎繁华的景象。
一艘布置精巧的柏木船上,陈倩云正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满心焦虑,心神不宁。她时而焦急地在船头来回踱步,时而探出身子,四处张望,眼神中满是期待与不安。一个时辰已经悄然过去,可她苦苦等待的人却仍未出现。
“不知道这次是否又要空等一场!”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她的心。
就在她打算命令船家划船离开时,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朝着船缓缓走来。她定睛一看,顿时会心一笑,她等的人终于来了。
“徐大哥,你可算来了,你让我等得好苦!”一见到徐英旭,陈倩云便快步迎上前,亲昵地挽住他的手腕,娇嗔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与埋怨。
“倩云妹妹,我今天来赴约,主要是想和你把事情说清楚。”徐英旭轻轻挣脱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一定距离,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
“上次那件事,徐大哥可有想过给倩云一个交代?”陈倩云似乎看出了徐英旭的心思,眼眶微微泛红,楚楚可怜地问道,眼神中满是期待。
“那天……那天我一时酒后糊涂,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徐英旭不敢直视陈倩云的眼睛,眼神闪躲,声音里满是愧疚与懊悔。
“那徐大哥有什么打算?我知道你家中已有妻室,但我不介意做你的妾室!”陈倩云打算开诚布公,直接袒露内心想法,眼神中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
“我结婚时就答应过妻子,永不纳妾!实在对不住你!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都愿意尽力补偿你。”徐英旭直视着陈倩云,目光坚定,真诚地缓缓说道。
“徐大哥不会是想用钱财来补偿我吧?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陈倩云好歹也是陈府千金,徐英旭所谓的补偿让她感觉受到了极大的羞辱。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陈倩云的哭泣让徐英旭莫名烦躁,他深知再这样纠缠下去,事情只会愈发复杂。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对陈倩云郑重地说道:“倩云,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再次真诚地向你道歉!我先行告辞了!”话音刚落,徐英旭便阔步转身离去,脚步匆匆,没有丝毫犹豫。
身后传来陈倩云一阵阵痛苦的哀号哭泣声,但他紧紧抿着嘴唇,并未回头。此刻,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头疼不已的地方。
自陈倩云被徐英旭无情拒绝后,她便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在家中哭闹折腾,情绪极其不稳定。轻则绝食抗议,滴水不进;重则以死相逼,试图上吊。这一系列极端行为让陈英懊悔不已,后悔自己当初酒后出的那个馊主意,心中更是觉得无比亏欠妹妹。陈英思来想去,反复盘算多日,最终决定,就算与徐英旭彻底撕破脸,也要让他风风光光地迎娶自己的妹妹,给妹妹一个交代。
一天,陈英下了朝堂,便径直前往锦衣卫。
徐英旭与陈英相对而坐,表面上彼此客套地寒暄着,说着一些场面话。然而,一场错误的酒席,让他们曾经自然热络的关系变得刻意而生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徐英旭自然知晓陈英此行的目的,他有些不安地在座位上微微挪动身子,等待着陈英开口,心跳也不自觉地加快,仿佛有一只小鹿在乱撞。
“徐兄,上次那件事,实在出乎你我意料!我妹妹是大家闺秀,如今却因你清白受损,名声扫地。又因为你不愿给她名分,她便整日在家哭闹,甚至寻死觅活。若不是丫鬟发现及时,只怕早已香消玉殒了。” 陈英满脸痛苦地诉说着,眼神中满是对妹妹的心疼与对徐英旭的指责。
徐英旭没想到陈倩云竟如此极端,心中除了深深的内疚,更多的是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陈兄,是我对不住令妹!可我实在不愿纳妾!”徐英旭一脸为难,恳切地恳求陈英理解自己的难处,眼神中满是无奈与苦涩。
见徐英旭如此固执,陈英端起茶,缓缓饮下,不紧不慢地说道:“陈兄,你我相识多年,情同手足。若有回旋的余地,我实在不愿逼你,更不想让你为难。但倘若我妹妹长此以往,一时想不开因你而死,就别怪我不顾情面了。”陈英试探的语气,平静得如同在谈论天气一般寻常,可话里的威胁意味却昭然若揭。
“陈兄,你这是何意?”徐英旭眉梢一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想听听陈英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
“若徐兄执意如此,我也将不再顾念往日情谊!只能修书一封,告知徐辉祖将军,请他主持公道;再递上状纸,呈交皇上。只怕到时朝中上下都会知道你薄情寡义、不负责任。徐兄,还请三思啊!切莫因一时疏忽,而影响了徐氏一族的清誉与名声!”陈英早料到徐英旭的致命弱点,所以才说得如此有恃无恐,每一个字都如同锋利的刀刃,直直刺向徐英旭的要害。
陈英的话让徐英旭又惊又怒,惶恐与愤怒交织在心头。他的额角青筋微微浮起,隐约抽动,他怎么也没想到,陈英竟然会用徐家声誉来要挟自己。
他想起父亲以“家众肃然”为治家根本,自己怎能让家族蒙羞,成为徐家的耻辱。
最终,徐英旭妥协了。徐氏家族的名誉与徐辉祖对自己的殷切期望,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更容不得他有半点疏忽。
他还记得徐辉祖离开应天府时,千叮咛万嘱咐:“英旭,瞻园暂且托付于你!一定要守护好我徐家的名誉!”
见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徐英旭只能皱着眉头,无奈地对陈英说道:“陈兄,请给我一些时间!容我与妻子商量商量。也请陈兄回府后,劝慰倩云,让她千万不要再做傻事了!”
“一周!徐兄,一周之后,还望你能给我一个答复!”陈英行了礼,便起身走了出去,留下徐英旭独自坐在那里,满脸愁容,满心无奈,不知该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