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安说不上那一刻是什么感受,他宽大的手掌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的覆在林依的背上,柔声说:“爹......这些年,都没有尽到责任。
“战场上不是儿戏,不可贪功冒进,要以你为重,以百姓为先......”
“为父这边你不用担心,有尹晟和霍韧在,他们两人可堪大用,倒是你,一定要记着,不论发生什么,不论什么时候,都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我......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林依一边听着,一边闷闷的点着头,她的脸埋在沈易安的肩膀上,像极了某种小动物,其实以她的能耐,沈易安交代的这些都是多余的,但是他还是一遍又一遍的交代着,她也是极有耐心的听着,然后应承下来。
冥翼站在不远处的檐下,看着这对父女,也是欣慰的松了一口气,灌了一大口酒。
体内的经脉暴走的越来越频繁,手臂上的那层肉长了又烂,烂了又长,鲜血淋漓,可怖得很。
但他一次都没有在意过,还是没形没样的玩笑打趣着,就好像......他依旧是那个天地间的逍遥客,不曾受到半分折磨一样。
他知道,林依已经为了他这身上的毛病,而半夜半夜的睡不着觉,跑去枕星阁的废墟上看星星。
不知道多少个夜晚,她在那只剩一半的藏书阁中,挑着灯一卷一卷的翻找资料,就连那埋在废墟下的书卷,也被她翻上来不少。
她心里着急,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立刻启程去南疆,去找到那段他们丢失掉的过往,去把这个人完完整整的治好。
可是在对她宠爱无边的父亲面前,在家国大事面前,尤其是现在大月攻打,烽火连天的日子里,她只能先以家国为重,把私情放在这些之后。
都说她冷心冷性,在冥翼看来却不然,明明......这个人最是心软了,一半给了他,一半给了这个天下。
他还记得,在不夜城时,在暗格赌箭后,这个人曾经放过狠话,说自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必要的时候,她不介意血洗长安。
冥翼笑着摇了摇头,如果她都不算什么良善之人,那这个世间,可就真的没有什么好人了。
但是她心之所愿,亦是他心中所想。
面对朝廷震动,国家危亡时,他做不到让这丫头抛下这些事情,去南疆找自己的救治之法。
或者说,他如果生出了这种念头,那也不是他了。
人活着固然重要,那也要看是怎么个活法。
他自诩一生逍遥,必不会做出半点辜负自己,辜负丫头,辜负这人间百态的事情。
他喜欢站在高高的楼台之上,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燃烧夜幕,百姓熙熙攘攘,他依然可以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里,和三五好友饮上一壶好酒。
既然喜欢,那就要维护和尊重不是?
对物如此,对人也一样。
他想着,随手捏了一个诀,隐去自己手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好像自己不会痛一样,然后依然带笑,去找那个人。
林依和冥翼到了青城山时,圣旨也下来了。
他们先去了古寺里面,毕竟杨寞和镜初都是林依名义上的兄妹,还有李母,既然要走,总要把她安顿好再说。
可是在面对这些亲人时,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说。
杨寞和镜初自然也收到了前线急报,两人商议过解法,发现最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公主亲征。
林依这个时候来,他们自然知道是什么事情。
杨寞寻了个理由,让李母出去了,她简简单单的做了一桌子菜,算是送别了。
杨寞笑得勉强,说:“可惜我前些年病痛缠绕,又只想着报仇,不曾习武,不然,跟着你去也挺好的,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能放心些。”
镜初没有说什么,却一直皱着眉,担心二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林依给不了什么确定的承诺,只能简而易懂的说了两个字:“放心。”
杨寞被她这脾气笑了,说来神奇,林依虽没有说太多宽慰的言语,但就是这两个字,让他们都宽心不少。
镜初饮了茶,想了想说:“冥翼和你都有紫叶传讯的本事,有什么事情,记得告知于我,莫要像枕星阁那次一样冲动了。”
说到领军作战,他这个太子其实也是可以的,但是现在不行,他要镇压着这寺庙下面的东西,不能离开太长的时间,或者说,他和冥翼,必定有一个人要留在此处。
冥翼是个浪荡性子,要他在一个地方久在,还不如要了这个人的命,亏得这个人什么都忘了,不然就这个事,还真有得抢了。
他嘱咐完这一句,便不再多说,径自是厢房内打坐了,大底是不愿经历这种离别的场面的。
林依也不喜欢多说,只是有些放心不下李母,转念又想,婼婼还留在这里呢,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杨寞看出了她心之所想,转过背抹了一把泪,然后说:“你放心,我和伯母投缘得紧,定会照顾好她的,到时候我就跟她说,你最近很忙,没有时间看她,至于你的事情,等这一切尘埃落定,让你亲自同她说。”
林依拉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再起身时,发现冥翼去那间厢房里找镜初了,看着时间差不多,她就去接下山办事的李母。
厢房内,冥翼和镜初之间一片静默。
自从知道了宋陵的事,冥翼就有些不敢面对镜初,他们之间有太多问题想问了,只是每每话到嘴边,都没有问出来,因为他们间随便一个问题,抛出来就是一段难以忘怀,悲伤苦痛的过往。
他们都不想揭开彼此的疤。
但是到了现在,冥翼就要去南疆了,不把话说开是不行的。
最后是镜初先开的口,因为他了解这位自少时就相熟的朋友,每一次伤害别人之前,总是把自己伤得鲜血淋漓。
他平静的说道:“我知道,枕星阁那个结界里包裹着宋陵留下来的境,你和阿悌,已经见过他了。”
冥翼低低的“嗯”了一声。
又过了半响,镜初问:“他......还好么?”
冥翼答:“还不错,了去心愿,最后打开了境,安安静静的消散了。”
镜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冥翼摇着头席地而坐,喝了一口酒,递给镜初。
镜初沉默着接过酒葫芦,仰头一口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