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鸢在镯子的藏书阁查到这座山叫”笔架山”。
玖鸢才知道这一带常见的多半是猫子、貉子、貂鼠、野猪幻化成人形。
再大的动物像熊、虎变的就少了,可也不是没有。
白雾散去,可以看到原本粗糙的青石板,如今已被打磨得温润似玉。
那一道道深陷的蹄印,恍惚间,仿若能听见当年马帮清脆的铃铛声,悠悠在山谷间绵延回荡。
“驾!”
玖鸢顺着火海棠照亮的茶马古道往前走,忽见前方尘烟起处,一辆长车晃晃悠悠行走着。
她的坐骑孰湖可以隐身,寻常的凡人是看不见的。
前面的马车是双木轮大马车,寻常短脚车可比不得。
要拉动这铁轱辘木头家伙什,少则两匹健马并肩拉套,多则四五匹骏骥齐发力。
而且要在最前头套上一匹老马,这老马可不是白占位置,那可是领头马。
漫漫长路多凶险,老马识途,能领着后头的马避开暗坑、绕开险道,缰绳一扯,后头的马便晓得跟着走。
再看这车厢,更是暗藏玄机。
外头瞧着不过是个木板子搭的车厢,里头可藏着大讲究。
宽敞车厢,若是轻载货物,坐上三五客人不在话下,若是载满了茶砖绸缎,那客人就得减几个。
这载客多少,全看车上货物轻重!
“小主,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呀?”
“看样子像是往来的客商。”
“小主,方才的那群小精灵呢?不会是跟丢了吧?”
“应该就在前面,我们就暂时跟在前面那辆马车后面。”
颠着跑着,拍!拍!地响,一天可以跑一百三、四十里。
不过车上人的骨头也就颠酥了。
下了车,两条腿站不起来,一定要休息半天才能勉强走路。
“湖湖,我们超了他们,去追赶那些小精灵。”
“这些赶夜路的坐车虽然辛苦,但是走路不但慢、危险又多。赶车的若在路上遇见行人,惯常都是邀他上车同行,路上也有个伴,若是遇上鬼怪,人多势壮,他们也不太敢来侵犯。坐车走长路的常常要到夜晚还赶不到站,那时候山林里的鬼怪胆子就大些了。他们或是单个,或是一群常常远远地跟了车子走,或是从一棵树后面窜到另外一棵树后面,一路跟着瞧望车上的人。”
“小主,是什么鬼怪?”
“都是些山魈,他们并不是要伤人,只是要想修炼人。”
”修成人?“
“这里人烟稀少这么稀少,多少日子才看见一个过路的,他们要仔细看,好跟人学样儿。看尽管看,学尽管学,修炼了几百年也还不成个人形,只是能用后腿站了起来,走路一晃、一晃地,自以为已经很有人样儿了。土话都管修到这一地步的鬼怪叫‘蹩犊子’,是一种咒骂的话。鬼怪被这样咒一句,就咒掉几十年的苦修行。”
“小主,这修成人形是不是很难?”
“修成人形固然很难,修到可以轻身飞走,可以隐形令人看不见,都比人形容易。”
“小主是说像湖湖这样的可以隐身的法术比修成人形还难吗?”
“那是肯定的,比如湖湖吃了桃子学会说话,但是很难化成人形。人的身体不容易模仿,可是人的语言他们努力学些时就能够和人交谈。就像鹦鹉跟八哥那样。那就是人们常常听到的:鬼话。”
“小主,什么是鬼话?”
玖鸢的话匣子就这样被孰湖打开了,跟那茶馆的说书人一样说开了。
“这山中那这赶车的师傅们,那在路上可比踩钢丝还得提溜着心眼儿——为啥?就因为碰着这么群“主儿”,那可金贵着呢!”
“为啥?”
“这笔架上中有种叫“蹩犊子”的玩意儿,想修炼成人形,别的都不打紧,独独缺不了咱凡人的一句夸赞!”
“一句夸赞?”
“湖湖没听错,就等着人的一句夸赞!”
“这倒是有趣!”
“它们巴巴等着人亲口夸,夸它像啥就能变啥,敢情是要借咱吐出去的这口仙气儿化成人形!”
“这也能?”
“在笔架山里遇见独自行路的客人常常都不是人,是蹩犊子,穿了厚皮袍子低低地戴了顶大帽子,遮了大半个脸。在冷风大雪里,眼睛冻得泪水都结成冰珠,赶车的人看也看不清,就邀他上车同行,也不想想这样深山里从哪里来的过路人?”
“那为什么邀他上车同行?”
“为了不孤独!”
“什么是孤独?”
玖鸢心想:“这湖湖的好奇心也不比我差到哪里去呀!”
正要解释,就听身后传来赶马人的吆喝声。
“驾!驾!驾!”
赶车的就大声吆喝着马,在空中高高地挥他的鞭子,劈劈拍拍地响。
有的蹩犊子来找人就是为了要找机会谈谈话,谈了一段路或是告辞下车走了,或是应答不上来,害怕露了底细,就化成一阵清风,去个无影无踪。
这时候赶车人也不在意,把鞭子在空中兜几下,响几声,跟放鞭炮一样,驱去鬼怪的阴气,并且大声跟自己的马匹说:
“我早就等着他夸我了!”
玖鸢感觉这赶车人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玖鸢意识孰湖稍微让个道,跟在赶车人的身后。
孰湖问道:“小主,那赶路人方才是不是遇到了瘪犊子?”
玖鸢听见赶车人像是和他自己的马匹在说话,于是说道:“好像是瘪犊子变的。”
赶车人像是自言自语道:“我长得真像你老家里一位叔叔!哈哈哈,还真像!”
玖鸢压低声音说道:“从此他就真的变成那赶车人的叔叔的形体,真正变成了人。如此这个瘪犊子就可以出去骗人了!”
玖鸢心里大概明白了七七八八:
原来,夜晚行路时遇见的就又是一样,多半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甚至有的简直不像话,也想藉了黑夜、看不清楚、来冒充。不等他们走近,马匹就先害怕了。马若是知道来了阴魂、鬼怪,害人而又为人眼看不见的东西。
就会吐长气,恐惧不宁,把鼻孔放得很大,嘴唇也翻起来:
“兔──吐!免──吐!兔──吐!”
一匹马这样出声音,别的马就也发觉了,大家就都:“兔──吐!”起来,惊慌起来。
赶车人就要立刻拿出他所有的本领来驾驭,否则一下慢了,马匹先惊跑起来,黑夜里在这种难走,树又多的路上,撞上石头、撞上树,或是翻了车,或是伤了人。
所以夜晚驾车的人无论多寂寞,也少有敢邀陌生的人形上车来的。
只想快快加鞭早早赶到宿店。
马跑了起来,车座下面悬着一路摇摆的红布灯笼就照着旋转的车轮,又在地上投射着零乱的马腿奔驰的黑影子,穿了森林快走。
森林暗处大大、小小的蹩犊子,就绕了树,一齐追着跑。
这就是方才玖鸢在白雾中看到的影子。
就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老妇人抽马鞭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