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建军急匆匆跑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糊了一嘴泥,头上的假发也被弄得歪七扭八的,露出光秃秃的头皮。
宋朝云扯着嘴角,差点儿笑出声,很快又硬生生憋回去,张嘴问道:“队长,你咋来了?”
丁建军“呸呸”几声吐出淤泥,看看田地里的章灵芝,又回头瞧瞧憋着笑的宋朝云,他伸手把头发扶正,抹了一把脸上的脏乱,皱眉道:“镇派出所打电话到了大队委,说找着宋长善哩,我来接金凤去一趟。”
章灵芝一听这消息,连滚带爬地上了田埂,拉住丁建军的裤腿,大声喊道:“大队长,金凤这几天身子不爽利,我去就行了!”
那天夜里,从宋长善出门之后,章金凤就有些不舒服。
章灵芝带着两个孙女儿刚睡着,隐隐约约听见她的惨叫声,连忙跑到主屋查看,就见她肚皮紧绷得像个石头似的,下身还流出血来了。
章灵芝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又不敢送儿媳妇去医院,只能按照以前的经验,连夜在山上给她采些草药,希望吃着可以安胎!
果然,老一辈的办法就是有用,章金凤吃了总算是没喊痛了,章灵芝忙活一晚上,累得不行,睡到中午才起身。
这不,刚醒来就听到人家说她大儿子被打进了医院,小儿子失踪不见,周树林还带人在山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她又急又气,立马冲了出来。
来到宋老大家附近,就见那几人在那儿说些什么,她躲在远处,看见江知屿走了,这才过来的。
江家那个混小子一向护短得紧,把宋朝云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她冲上去只是自讨苦吃,可没想到,只有宋朝云一个人,她也没讨着好!
章灵芝狠狠瞪了一眼宋朝云,又抱着丁建军的大腿喊道:“前些年我已经饿死了一个儿子,长善可万万不能再出事儿了!”
丁建军被粘得浑身是泥,一股腥味不住往他鼻孔里钻,他忍住一脚踹飞章灵芝的冲动,说道:“起来好好说话,那些年死了的又不只有你一个儿子,就你天天挂在嘴上,大过年的说啥死不死的,也不嫌晦气。”
章灵芝看他答应不去找金凤,连忙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哑着嗓子说:“那咱们快些走吧!”
宋朝云一个侧身拦住她的去路,掀开头发说道:“大队长,你们先别急着走,我刚回来,我奶二话不说就打我,现在脑壳上还有一个大包哩,这是往死里打啊,你说说,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
丁建军侧头一看,果然,宋朝云的脑袋上是有一个红肿的大包,他一脸不悦地看向章灵芝,“能往人脑袋上打吗?万一力气没用对,打死了咋办?那可是要吃枪子儿的!”
宋朝云像站不稳似的,踉跄着退后几步,颤抖着嘴唇说:“奶,平时也就算了,现在我爸还在病床上躺着,你要把我打死了,谁还能照顾他呀?难不成要大队负责?”
宋家的破烂事儿丁建军根本不想搭理,可宋朝云说得在理,宋彩霞跑了,宋锦绣还在上学,他家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能担起事儿,万一还出了点问题,宋家沟还能真把宋长庆饿死?还不是要大队出面去解决?
他皱眉道:“幸好现在没啥事,灵芝婶子,下回可不能再这样了啊!”
眼看他要和稀泥,宋朝云伸长胳膊,挡住他们,大声道:“以前我无缘无故被打,只能认命,可今天大队长在这儿,我想要一个公道。”
“公道?”章灵芝尖叫起来,“你还想要啥公道?把我的命赔给你行不行?”
她刚大叫,胸口就开始隐隐作疼,又缩了回去,像只斗败的公鸡似的,大喘着粗气。
丁建军一脸无奈,“你想要啥公道?”
宋朝云抬眸看向他,“大队长,我要拿回我家的户口本,分家也有很多年了,可我奶拿着户口本不肯给,我想干点啥都要看她的脸色,我怕哪天被打死,她悄摸声地拿去给销了户咋办?”
“我呸!”章灵芝听了,瞬间暴跳如雷,大骂道:“只要老娘一天不死,你就别想拿走户口本,你还想要公道,你咋不上天呢?”
她还要骂骂咧咧,转头看见宋朝云狠戾的目光,突然被惊住,只见宋朝云阴恻恻地朝她笑了笑,开口说道:“大队长,我奶看来还没想好,你去找我小婶子吧,我跟我奶,慢!慢!说!”
章灵芝猛地回过神,一把拉住丁建军,一脸惊悚道:“不行!不能去找金凤!”
“奶,你倒是说说,为啥不能去找小婶啊?”
“我,我给你去拿户口本,”章灵芝一咬牙,愤愤说道,狠狠剜了一眼宋朝云,又朝丁建军说:“队长,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说完,她撒腿就跑,宋朝云目的达成,也不着急,笑意盈盈地看向丁建军,“大队长,来得急,水都没喝一口哩,先去家里坐会儿,喝杯茶润润?”
说起这个,丁建军才感觉到一阵口渴,点点头道:“行,那就去吧。”
宋朝云家的小院被打理得十分干净,沿着墙角做了一排小花池,屋檐下还放了一条长竹椅,椅子上还垫了几个碎布垫子,看上去暖和极了。
丁建军一屁股坐下去,接过宋朝云端来的茶水,指了指围墙道:“宋丫头,你这池子修得不错啊,就是种不了几颗菜,有些浪费了。”
宋朝云抿了一口热茶,笑道:“等天气暖和的时候,这里准备种下花哩,后头有菜地,不怕没地方种菜。”
丁建军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你咋不问我你小叔是啥情况嘞?”
“应该没啥大事吧,”宋朝云把茶杯端在手心里,转头看向他,“您都在这儿耽误这么久了,要是真有大事儿,怕是早就等不及咯。”
丁建军大笑起来,朝她伸了个大拇指,“难怪你还有闲功夫找你奶要户口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