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绕到四折屏风之后,坐了下来,她这儿烛台不多,只有两盏,相比屏风另一边,这边的光线就暗上许多。
这会儿人放松了些,摘下幕离,打开食盒盖子,闻到了饭菜香。
好香。
浓郁的香味从屏风那头绕到这头,满屋飘香。
李毓灵揉了揉头,幕离戴久了就算现在脱下也还是有一种还戴着的错觉。
她慢慢吃着,空虚的胃逐渐被温热的食物填满,整个人都看着有精神了些。
咀嚼声像兔子吃草一般轻,李毓灵一边吃,一边侧耳倾听张衍清的动作,有时候他抽动书籍,翻动纸张声音大了些,李毓灵心头就猛然一跳。
李毓灵在心里叹气。
她还是适应不了这样被规矩束缚的日子,她怀念从前不被拘束的时光,哪怕就待在小小的绣楼,任凭自己喜好就这么什么也不干坐在窗前看一整日云卷云舒也没有人会来说。
现在,与以后,怕是不行了。
她肩上会背负更多。
但李毓灵并不害怕,日子很长,她慢慢地过,小心地往前走。
总有一天,蛰伏的茧会破出一只蝶来。
两个人在屏风一侧做着自己的事,都不说话,气氛很安静,但也显得和平。
李毓灵一开始的紧张现在已散了大半,且有一种让她恍惚的错觉,仿佛她与张衍清早已这样生活很久了。
李毓灵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
现在的状态太融洽,让李毓灵有一种陌生的无措。
她侧过脸去看屏风。
张衍清的影子被投到屏风上,与上面的山石松鹤相交叠。
李毓灵看着他黑黑的影子,若有所思。
想着想着,李毓灵打了个哈欠。
好困。
李毓灵一只手撑着脸,就保持面朝屏风的姿势呆呆地望向前方。
没过多久,她的眼皮缓缓地闭上了。
李毓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了太傅府的,她就像喝高了的酒鬼,醒来中间发生的所有事都不记得了,睁眼一瞧,是明亮的光线从她留了一道缝的床幔中投射进来。
随后是耳边传来好几道热闹的脚步声,李毓灵茫然地睁着眼,眼皮的酸软让她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
耳边的声音比刚才更为清晰,似乎是朝着她这个地方走来了。
李毓灵眼皮轻颤,听到床幔被撩起,那悬挂在床沿边上的木质风铃正在发出不算清脆的叮咚声。
眼前从黑转入白亮,这一次,她眼皮轻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二姑娘醒了!”来撩床幔的婢女眼瞧着床上的李毓灵醒了,连忙扭头对着最近的婢女道,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李毓灵视线往上抬,想动一动,不知怎的,浑身都软绵无力。
这样的感觉,一下子让她回想起庙会那晚在马车里醒来时看见红芝的画面。
一模一样的滋味。
是红芝?
李毓灵静静躺在床上,漂亮的眼睛缓慢地眨动着,耳畔是婢女忙活的声音,听脚步,应是有四个人。
她思绪分出一缕来懒洋洋地想着。
应当不是红芝。
张衍清?他为何要这样。
李毓灵这会儿已没时间再去揣度张衍清,因为有别的人进来了。
她听见一道步履缓慢的,且有敲击地面的声音传过来,与此同时,那些纷杂的属于婢女的脚步声都停了。
日子尚在早春,蚊虫并不多,但夜里总有好光的虫子飞在灯罩周围,有些不长眼的,会钻入主人家的床中去,于是,也放了蚊帐下来遮挡蚊虫。
床幔在蚊帐的外头,等那迟钝的脚步声与拐杖声停在她的床头的时候,李毓灵抬眼去看,隔着白色蚊帐与那人对视。
李毓灵依旧看不清来人,隔着蚊帐,就像她往日隔着皂纱看人。
但她的声音,李毓灵却是觉得熟悉,像埋藏在记忆的某一处,仿佛只有针眼大小,她根本无处去寻。
“去请太医来。”
屋外刚进至门口的二房媳妇耳朵尖听到这句话心里咯噔一下:
太医?
竟是身份贵重到这种程度?守玉离家去这么多日,带回来的这位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若是守玉的外室,那老太太必不可能态度如此平和。
一定是暗示她出手打发了才是。
吴氏手中帕子一搅,脚下步子却没停,头上的大金牡丹花在进屋前最后被阳光一照,最后留下金灿灿的光芒。
那得了老太君吩咐的婢女就要退下去拿对牌请太医,迎面碰上现在李府执掌中馈的二夫人,规矩行礼。
吴氏认得这个婢女,叫锦绣,老太君身边的人,眼下是茶水间的管事,想到这,就不免想到知画。
吴氏心中不免遗憾,知画模样生得好,性子也不是个倔的,说话和声和气,当初儿子看上时,她拉不下脸面去与老太君要人,后来儿子拿此事撒泼,母子俩眼下隔阂还未消,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知画讨了来,好过她死了。
倒也不是吴氏心软,只是心疼儿子心疼得紧,她只生了这一个儿子,之后连生了四个女儿,在这太傅府,也就只能仗着儿子争气些了。
吴氏往里走,两侧端衣奉茶垂首站立的婢女规矩地往旁边站,给吴氏留出一条通往老太君身边的路。
她心里落下最后一段对知画的想法:儿子喜欢她喜欢得紧,若将她收拢入填房,或许现在也不会在外面养四五个外室了。
一间宽敞的女儿家闺房,站了二十余人,光侍奉李毓灵的就有十五人。吴氏扫了一眼,心里大概有数了。
恐怕是老太太母家某个孙辈。
还很得老太太青眼。
吴氏心里估量出了床上那人的份量,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和态度。
她先是对老太君行礼,显示对婆婆的尊敬,而后又在老太君斜后侧的圆凳上坐下,身子略微往前倾,问话两句,表现对晚辈的在意和关心。
字里行间夹杂着关心,面子上做的已经足够好。
若李毓灵真是老太君母家的孙辈,吴氏做成这样已是足够好了。
但,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