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琨和虽说是她弟弟,孔夏瑶也直言他对自己的在意,但一个失去十七年交情的姐姐,他真会为自己奔波?
若换做自己呢。
她会为李琨和这样吗?
李毓灵双手包住膝盖,将头枕到胳膊处,心里自问自答:
她不会的。
若是,为了从前李苏秀,她会的,但如今,李毓灵才发现她竟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
上位者都有的通病。
李毓灵的脸往旁边侧了侧,换脸颊压在胳膊上。
一个人待在这黑漆漆的地方,四周还时不时传来虫子坚硬的外壳与墙壁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她身上的山茶花香没有牢房内日积月累的臭味霸道,勉强维持的芬芳也很快被淹没覆盖。
李毓灵蹲在地上,内心忽然涌起一股与年龄相符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慌感。
她流下泪来。
眼泪原本在眼眶打转,而后右眼的眼泪从眼角跌落,滑过鼻梁,滚到左边脸颊,最后与左眼的眼泪一起,染湿衣袖的一小点地方。
李毓灵将头埋入臂弯,肩膀起伏抖动,终究还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泄情绪的出口,压抑着的哭声像受了委屈的小兽,在安静的牢房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在暗处根本没走的张衍清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在哭。
光听那隐隐约约的声音他的心里就泛闷,像是被人蒙住,心不能呼吸一般。
心脏传来并不尖锐的疼痛的感觉,没有上次箭入心来的痛,但这只能怪痛,让他的情绪顿时低落下去,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李毓灵的哭声时,他的脑子会一片空白。
他想做些什么。
——张衍清并不知道这个举动叫安慰。
但是却没有一丝头绪。
——也不知道这样是他手足无措。
这对他来说是很糟糕的状态。
像元帅丢了虎符,茫然又慌张。这些情绪短暂地出现后,张衍清从暗处走出来,往外走。
走到外监门口时,对着门口守着的衙差吩咐道:“去女监那收拾一间牢房出来。”
门口那衙差道是,等他落了锁去女监那边说这事,消息灵通的女监衙差一下子就想到刚才听兄弟所说的,在门口看到的小张大人英雄救美的一幕。
按常理来说,来牢房的都是未处决的犯人,关押在这里,不缺犯罪的王公贵族,这些人与罪大恶极的犯人一起被关在内监,从外监到内监,隔着厚厚的两道墙。
女监这儿的活儿是轻松,但犯人少,来探监的也少,他赚不到什么别的银子,碰巧他婆娘刚给他生了个女儿,皱巴巴地跟小猫崽子一样,他还得赚更多的银子去买点补品,也得给女儿做满月的新衣裳。
这位衙差眼睛一转,觉得小张大人与这位新来的“犯人”必定是认识的,不然就小张大人那脾性,哪里会亲自带去牢房。
“老耿,大人的话我给带到了,你看着办吧,兄弟我去喝酒了。”
“喝酒?今夜不是你值班?”
“那怕什么?”那人拍了拍老耿的肩膀,说道,“兄弟今日得了不少好处,你与我一道去,我请你喝酒啊?”
老耿一听他这样说,下意识将目光放到他腰间的荷包,果然是鼓鼓囊囊的。
“你可小心些,别将这种事放明面上。被张大人看到了,你就不怕…”老耿想劝,却被打断。
“哎呀哎呀,你怎么跟我媳妇儿一样唠叨?大人看到了不喜肯定骂我两句,他一句话都没说,自然也是知晓我们这些苦命人的不容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老耿啊,你也少操点心。闺女终究是闺女,花那么多铜板,最后不也嫁去别人家?”
老耿听前面一段,还想再好心劝两句,到后面,根本不想再开口,眼瞧着天色暗下来,他的脸色也跟这天一样,转黑得厉害。
“真不去喝酒?”那人又邀请了一遍。
“不去。”老耿摆手拒绝,又得维持这表面的兄弟关系不得不解释两句,不让别人多想,他说道,“你方才还跟我说要我麻利做好张大人吩咐的事,现在又拉着我去喝酒,女监就一个老耿,你让我上哪儿找第二个人来?”
分身乏术这词他不会说,但大概意思便是这样。老耿本想说些文邹邹的话,比如那个死活想不起来的词,但还是放弃了,自己根本不是读书的料,日后他还是得赚更多的银子,好让闺女识字,不至于出门在外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耿越想越多,想越多更想自己闺女。
越想自己闺女就想到张大人说的事,更想将它办好。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张大人与那新来的“犯人”关系肯定不一般。
张大人他凑不到跟前去,那女犯人来了这女监,受他管辖,还不容易讨好她吗?
至于别的,老耿觉得还是得谨慎些,等牢房收拾出来,他便借着这个由头去请见张大人,看看他的反应。
有张衍清这座大佛压在老耿头上,在女监收拾出一间牢房的时间大大缩短。
用晚膳时分,李毓灵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她坐在稻草的边缘,身下只有很薄的一层稻草,勉强隔绝来自地砖的寒冷。
开门的人的声音与一开始她下马车时,第一个迎上来跟张衍清说话的人的声音是一样。
他是张衍清的人?
李毓灵起身,腿有些发麻,动弹不得,只站在原地。
“姑娘,张大人有请。”
连姓都免除了喊她,说话的态度还很客气,粗声粗气的,好像在这里当差的都是这样的说话方式。
说话粗俗直率。
这种直率与孔夏瑶的不同,孔夏瑶的直率让人觉得可爱,在这牢房内当差的衙差所展现出来的直率,很庸俗。
他们可以随意谈论任何一个话题,隔着牢房的栏杆随意打压辱骂犯人。
李毓灵站在原地,静静地听完来人的话,点点头,往外走。
她走的很慢。
来喊李毓灵的人纳闷:
明明脚上没有戴镣铐,怎么走的这么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