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钟声吗?”孔夏瑶几乎没有跟孔白氏去过道观,她算了算时间,有些落寞,“那今日我大抵是听不到敲钟声了?我们晚些回去可好?”
当今圣上信奉道教,道教也被推崇至疆域各处,道观数多,闻名的,京城的老君庙算一座。
李毓灵听出孔夏瑶话语里对敲钟的兴致,她放下了帘子,说道:“若是要听敲钟声,只有在清晨或是法会期间会有,别的只有特殊的节日了。”
“就像前些日子二月十五的庙会?”孔夏瑶接话道。
马车前行的速度慢了些,颠簸倒是更多。
路更加泥泞,车辙印子在软烂的泥土里留下深深的几道痕迹。
李毓灵点点头,“晨起敲钟,晚上击鼓。一日内报钟二十七声,要打三遍。
起三清,落四御,紧七,慢八,平十二。”
孔夏瑶若有所思,她记得当时来京城时,经过老君庙时,听到了很响的声音:
“报钟声很响,我十五那日来京城途径老君庙,声音一直传得很远。”
李毓灵道:“那是大钟。十五开大静,那日又是太上老君生辰,钟声是响亮的。”
她垂下眼,双手规矩交叠,整个人如观音座下的童女。她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带着一股淡然的气息。
孔夏瑶看着李毓灵,愣神了一会儿,眨了两下眼,回过神来,笑着贴上李毓灵,亲昵道:“姐姐你懂的真多。”
她说话真诚,眼睛圆圆的,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李毓灵的模样长在了孔夏瑶的喜爱点上,很喜欢跟她亲近。
李毓灵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离老君庙越近,她的心跳的就越快。
前方,像是有什么在等着她。
李毓灵有些紧张,捏紧了手。
二女下车的时候,雨还在下,不过不像方才那么飘渺了。
此时的雨落下来在油纸伞上会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噼里啪啦。
雨下得更密集了。
由婢女撑伞,李毓灵慢吞吞走上台阶。
这一次与上一次来的心境截然不同。
上一次是她去问红芝,红芝给出的答案,是让她来这老君庙。
李毓灵来到这老君庙,虔诚上完香许下心愿。在这之前,她已经等待了很久。
来老君庙的贵女数不胜数,头上首饰金灿如阳,在阴沉的填色中丝毫不掩奢华的辉光。
她们的衣裳如云似霞,布料都不用细瞧,光远远看着便知晓做工是多么精巧繁复。
连李毓灵这样眼睛不好的都感觉出来了来这老君庙的人身份都无比贵重,更不必说那些眼睛刁钻的了。
香火味道笼罩着入殿来上香的每一个人。
李毓灵与一人擦肩而过。
倒不如说是那人故意撞到了她的肩膀。
肩膀处微微的疼痛让李毓灵下意识将眼神追着那人的背影看去。
背影是很熟悉的。
是红芝。
在那个背影还没有离她太远之前,她就认出来了。
七八分的把握。
红芝留给她一个背影,还有一阵馥郁的香味,那味道比香火味还要霸道,蛮横地冲撞进她的鼻腔,将她的思绪搅个翻天地覆。
“……”李毓灵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远去,最后消失不见。
就那一刹那,心中陡然燃起一股无名的火,喧嚣着吐出火舌舔舐她的整个心脏。
连带着五脏肺腑都变得刺痛。
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劲如沸腾的壶盖在跳动,再也不甘停留于原地。
于是,她开口。
蔻枝被她支开,她独自一人踏上羊肠小道。
那条道路,她从未走过,那时竟也会有这样的勇气与不管不顾的莽撞,只想要见到那背影的主人的真正面容。
李毓灵抬起眼,从下往上望着那百八十节石阶。
油纸伞被识趣的婢女抬高,积留在油纸伞上的雨水顺着伞倾斜的弧度从伞的边缘留下,如细小的水蛇,落到地上,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越往上走,裙摆处便越湿。
孔夏瑶对这老君庙好奇,带着不似京城女儿家的矜娇,左顾右盼,像刚出笼的兴奋的小鸟。
这一次来老君庙。李毓灵踩上最后一节石阶,站在宽广的平台上。她已是细细想过了,内心有一个猜测,想要去验证。
“阿瑶,我十五那日来老君庙许过愿,今日还愿。”李毓灵表情温和,“等我还愿好,便下山去马车里等你,不必担心我。”
孔夏瑶点点头。
送走了孔夏瑶,撑伞的婢女就好打发许多。
等那婢女也被自己打发走了。李毓灵后知后觉发觉自己如今骗人,已是不会脸红心跳了。
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是,很有用。
李毓灵独自撑着伞,在主殿外边先看了一圈,然后回忆起十五那日,在门口碰见红芝的情景,她又重新走向那条羊肠道。
羊肠道通往后山。
这条羊肠道只是跨越一个小丘,等走到小丘的另一侧,便有别的路通往后山。
后山多是给香客暂住的平屋。
李毓灵慢慢往前走。
今日宜祈福,但来老君庙的人并不多,大多是因为有人在后山离奇死亡官府正在调查,剩下的便是因为这糟糕的雨天。
这倒是方便了李毓灵。
本来她往这儿走本应是很引人注意的,但今日香客少,且她今日穿了一条墨绿色的裙子,与四周的景色相衬,倒也不觉突兀。
她往上走,天亮,视野内的事物远比上次的多。
台阶上的青苔在鞋底传来黏腻的感觉,还有些许的滑,李毓灵走的格外小心。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提着裙摆,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一步又一步。
直到视野中陡然出现的异物。
李毓灵停下脚步,眨了眨眼,认真地看了看。
好像是…
一双鞋…
李毓灵手一抖,油纸伞晃了晃,看起来像是那只纤细手腕的主人撑不住伞的重量,就要倾倒一旁。
一节刀柄架住了油纸伞的边缘。
刀微微出鞘,在雨幕中泛着寒冽的冷光。
雨珠落到上面,又落下。
李毓灵那垂着的眼眸逐渐抬起,那油纸伞也借着这短暂的支撑力被她重新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