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毓灵还没有听完蔻枝的话,就听见有人跑近她的脚步声。
是与单铭年纪相仿的,平日里比单铭更活泼,按蔻枝的话来说,倒是个不要脸皮的,上赶着叫李毓灵“姐姐”。
蔻枝见那人面色焦灼,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毓灵。
“…快…宋大总管让我去找李管事…阿秀姐她、她…”
平常说话流利的人此刻也是磕磕巴巴,喘着气,显然是又急又惊。
“我阿姐她怎么了?!”李毓灵问道,她目光灼灼,急切地问道。
可那人却只是一直摆手,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蔻枝注意到他两股战战,一直在发抖。
李毓灵急了。
“蔻枝你回去禀告爹爹。”
“姑娘…”那你呢?
蔻枝没有机会将剩下的话说出口,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拉着那人的衣袖就往里头走。
宋大总管偷偷派出来的人被李毓灵拉的一个趔趄。
蔻枝在原地气的跺脚。
姑娘啊姑娘,您眼拙看不出大姑娘对你的不喜,可旁人却是瞧得真切。又何必上赶着搭上自己呢。
眼一垂,实现一落。
发现方才那小厮所站之处,却是有一小片湿濡。
蔻枝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那小厮…竟是尿了。
她打了个哆嗦,实在不敢再想原因,这下忙不迭地往回跑,回去请李守财。
李毓灵急急地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她云里雾里,许多事都没有搞清楚,觉得像一个梦,荒唐又无理,从进入老君庙开始,到闻见香囊,再去追那个背影。
这一切,与李毓灵从前相比,实在是太割裂了。
抄手游廊两侧灯笼相隔不远,二人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又缩短,影影绰绰,在黑夜里往前走。
像寻着光亮而飞去的蛾子。
小厮跟在宋大管家身边做事,对府里的院落分布了解,纵使精神不济,慢了几瞬呼吸才讷讷回答,二人最终还是如愿来到了长燕堂。
隔着一段距离,小厮就不肯往前走了,他害怕到声音都在颤抖:“你别去…”
他在劝她。
“那里…很恐怖。”
李毓灵抬眼看着长燕堂的方向,她看不清上面的字,但从一路的布置来看,大抵可以猜出,这里头居住的人是整个太傅府最尊贵的人。
月亮皎洁的光一直笼罩着他们。
“我阿姐在里面。”李毓灵的声音平静到如鬼魅一般空灵,她的眼眸里闪着几颗稀碎的星星,“我得去。”
她在等,我也在等。李毓灵在心里道。
小厮放下了拦人的手。
“多谢你。”
小厮听见李毓灵这样说,他看着身边人往前走,那挺直的脊背,似乎有着一腔孤勇,与玉石相击的决心。
他愣了下,深深吐出一口气,无奈轻声喃喃:“单铭,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李毓灵往前走,院子门口有人守着,可她是小跑着进去的,那两位打盹的守门婆子一愣,连忙去追,但又不敢吵到主人家,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咒骂。
李毓灵不管身后的咒骂,她努力看清眼前的路,一直往里跑。
越近,耳边的声音越清晰。
身后的咒骂声被盖过。
她听见尖叫声,求饶声,还有棍棒与肉体相接触的声音。
越来越近。
越来越响。
余光中模糊看到有很多人站着。
像小山重叠。
像恶鬼伫立。
她们冷漠地站在旁边,冷漠地看着中心的人。
有人在求饶,头重重磕在地上,哭泣到浑身发抖。
有人在被杖责,又粗又长的棍子蛮横地打在柔软的身躯上,疼得受刑之人咬紧了牙关也还是忍不住痛楚,闷声尖叫。
有人匍匐在地,正在接受问话,瑟瑟发抖,老老实实,如待宰羔羊一般乖顺。
有人躺在冰冷的地上一旁一动不动。
“啊——!”
当棍子又一次落下的时候,那人又喊了一声。
就这一声。
声音微弱。
“不要打我阿姐!”
李毓灵扑过去,却被施刑的人轻易躲了过去,那一击力道是比刚才轻了些,但伤口早已血肉模糊。
李毓灵拖着李苏秀的脸。
隔着皂纱,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轻声呢喃:“阿姐…”
李苏秀头上的汗一大颗一大颗往下低落。
她身上的衣服如刚从水里泡过一般,湿的能滴出水来。
李苏秀被打的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甚至连眼神都涣散。
“不要打了…”李毓灵瞧不真切李苏秀的神情,但她摸到了李苏秀的汗,那些汗,如李苏秀的泪一般,一滴又一滴落下。
她要转身跪下,还没有动作,却被两个婆子抓住了手臂。
两个婆子抓住李毓灵手臂的那一刹那愣了一下。
太瘦了。
胳膊细的跟竹竿没什么两样。
老太君并没有在人前露面,只有一把空着的檀木雕花太师椅摆在廊下。
太师椅左右各站着一位婢女,再往旁边,便是两个个子再矮些的婢女。
问话的婆子,若是蔻枝在这儿,就能认出来是那位抓李苏秀时,最凶悍的那一位。
“求老太君开恩!求老太君开恩!求…”李毓灵冲着那空椅子喊道。
屋内人影攒动,可就是没有人出来。
她就是一只小小的,不起眼的蚂蚁,根本没资格让大象看她一眼。
抓着李毓灵的两个婆子看向管事的婆子,那婆子便道:“以下犯上,一起打。”
一声令下,院内人各司其职,拿着条凳摆好了就把李毓灵往上按,李毓灵常年待在闺阁内,与李苏秀相比力气还小,更别提与那些粗使婆子相比。
她被按在凳子上,挣扎不停。
眼泪夺眶而出。
她目睹过世间的险恶,险险避开过意外,那些穷苦的人,受欺辱的人,倔强活着却被肆意伤害的人。
都抵不过一个权字。
手里有权者的随心所欲,可以葬送一条人命,在此之后,除了亲友悼亡,再无其它。
李毓灵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好咸好涩。
脱了奴籍的李苏秀,像奴隶一般被强行带走。
不是奴籍的李毓灵,也像奴隶一般被按凳上。
“打!”
一声令下,棍子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