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口气,一手撑着拐杖,另一只手去摸李苏氏的牌位。
“涿鹿老家的蒋地主家你还记得吗,他小孙子进京来做生意。”李守财默了默,“我瞧得出,他很喜欢夜娘,夜娘若嫁过去,一来不为长媳,无需操持家事,二来夫婿上进,日后若分府别住生活也不会苦。”
李守财说完,耳房内再无声音,只有微弱的火烛在跳动,照亮他疲惫的脸。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吹熄了烛火。
霎时间耳房漆黑一片,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的李苏秀听着渐渐远去的步伐和吱呀的关门声后,这才喘了两口气。
她爬出来站起身,漆黑一片的耳房内,仅靠微弱的光线勉强看清轮廓,她慢慢走出去。
每走一步,都觉得心中艰涩难忍。
直至门口,才终于支撑不住,一只手撑着门,狠狠大口喘气。
心脏钝痛,更觉失望。
多么不公平。
给她选的是小厮,给李毓灵选的却是地主少爷。
天壤之别。
怎么舍得?
怎么忍心?
李苏秀吐出一口气,低垂下的头停顿许久,两三滴豆大的眼泪从黑暗中砸落至地面,悄无声息。
李苏秀从回忆里回过神,伸手拿上行李。她的东西不多,上次就已经借口旧衣太多带了些回去,这次就剩下一些常用的。
知画进房来送她。
她知道李苏秀要与宋大总管的大儿子宋启平成亲,知画心里惶然:
阿秀已经有了归宿,那她呢?
她想留在京城,想在繁华锦绣堆里。
但她上不如红桃,红桃一家都是老太君的得力仆从,老太君对红桃总是不一样些,下不如李苏秀,有个与宋大总管交好的爹。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有她自己。
知画有心想与李苏秀拉近关系,但李苏秀此刻并不想说话,一想到等会要回去面对李守财和李毓灵,她就直犯恶心。
知画在一旁欲言又止,期待李苏秀会注意到她的神色,然后主动开口问她——
因为往常她都是这样的。
只是这一次李苏秀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她,她在李苏秀身边站了许久,后者才后知后觉注意到她,疑惑地问:“知画?你怎么在这儿?”
这个点,并不是知画可以休息的时候。
李苏秀感到奇怪,知画解释道:“老太君知晓我俩亲如姐妹,特意准许我来送你。”
李苏秀现在对姐妹这个词实在是讨厌得紧,听到知画这样说一肚子火,可奈何知画并不知情,她也只好把怒火忍着不发,回答:“没什么好相送的。”
又催促她:“快回去吧,茶水间一刻没盯住,就要嚼舌根。”
李苏秀说话有些冷淡,并不如往常热忱,就连上次她回家去,知画跟她讲话,她也没有这般。
知画表情有些僵,心里也有点儿闷闷的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李苏秀为何就这样了,是觉得要脱离奴籍了,高自己一等了?
李苏秀却没心情搭理知画,她自己的事都被搅得一团糟,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那外室子是谁,是死是活,她都要知道。
知画抿唇,原本想好了的话在面对李苏秀这样的态度后再也没了力气说,她想让李苏秀出府后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她的男儿,又觉得自己打听这事儿难为情。
本想退而求其次问一问宋大总管的二儿子,与她也差不了几岁,若是有李苏秀这个嫂嫂在中间调和,应当是可以嫁进去的吧。
只是此刻…
知画压下自己想探求的欲望,只抛下一句“那你多保重”就离开了房间。
李苏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压根就没有听到。
李家。
前院正堂。
得知李苏秀即将回家的消息是单铭过来通知的,今日他在车马房当差,老太君开恩让李苏秀坐马车回家。
李守财与李毓灵就坐在正堂,等着李苏秀回来。
李毓灵自从上次在正堂见到过李苏秀后再没有机会与她见面。这会儿得知阿姐要回来,她既开心又紧张。
她自觉自己的身份惹了李苏秀不快,况且从根源上来说,若她真是外室子,那是她娘对不住她们,也是她对不住她们。
只是李毓灵仍然是有些不愿意相信,她怀疑,但不敢问李守财,与李苏秀打的主意一样,私底下悄咪咪去打探。
只是她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让蔻枝闲来无事去厨房的时候跟厨娘拉家常,企图把话题引到李苏氏身上,然后看看能不能得出什么消息。
蔻枝今天下午在厨房呆了一天,唠嗑从天聊到地,从南聊到北,就没有她不聊的。
但厨娘话密得让她没办法问到点子上。
门口马车缓缓停下。
李苏秀怀抱包袱从上面走下来。
走进了门,越觉得透不过气。
视线所落之处明明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此刻又变得如此不一样。
来到堂屋,进门一看就与李守财对上了视线,她抿了下嘴,开口见礼。
李毓灵起身无声行了个平礼,李苏秀当没看到。
三人移步饭桌。
李守财坐主位,二女一手一边。
气氛沉默,像凝结的晨霜,隐隐有碎裂痕迹。
李苏秀最先起身离开。
然后是李毓灵。
她追在李苏秀身后,喊道:“阿姐…”
李苏秀停下脚步,转身嫌恶地看着她,没有开口说话。
廊下灯笼光线照亮李苏秀的脸庞,李毓灵眼前恍惚了一下,竟是有些看清了李苏秀的表情,等她再想细细看去时,却发现眼前又是一片混沌模糊。
她前进的脚步停下,仿佛被钉在原地,李毓灵愣了一下,浑身血液都要凝固。
一直害怕的事在这一刻还是发生了,如她想的一样。
阿姐她,当真是讨厌了自己。
情理之中。
李毓灵忍下酸涩,依旧往前一步,她眼眶红红,李苏秀却不耐皱起了眉。
噌的一声。
一把短小匕首出鞘。
李苏秀手在颤抖,却恶狠狠道:“你若再靠近,别怪我动真格!”
李毓灵看着她手上泛着冷光的匕首,久久凝视。
“我最恨外室,也讨厌外室子!别再靠近我,我嫌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