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清晨,天光微亮,云珊匆匆赶到司药局。
踏入备药房,便瞧见李嫋头上裹着一层洁白的纱布,正哼着轻快的小曲,手脚麻利地忙碌着。
云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打趣道:“哟,咱们的李娘子这是凯旋而归啦,怎么还带了点‘战绩’在身?看来这一仗打得甚是激烈呀!”
说着,她快步上前,轻柔地接过李嫋手中的活儿,扶着她缓缓坐下,仔细端详起她的伤口。
李嫋微微扬起下巴,脑袋轻轻晃动着,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神色:“甭管过程如何,总归是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这可不是什么挂彩,分明是属于我的功勋勋章。”
随后,李嫋兴致勃勃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云珊细细道来。
云珊静静地听着,竟不知不觉出了神,不禁心里感慨:长公主也的确是个智慧豁达的人。
李嫋见她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伸出手轻轻推搡了她一下:“怎么,被惊到了?你肯定也没想到吧?”
见云珊默不作声,李嫋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唉,我父亲母亲在这世上,已算是极为通情达理之人了。可即便如此,我们兄妹三人与他们二老之间,还是难免会产生意见分歧。”
“我自恃也算个明事理的人,可唯独在婚姻大事上,与父母却实在是难以沟通。”
“前夜我辗转反侧,思索了一整晚,才总算理出了一些头绪。”
“其一,这并非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不过是立场和观念不同罢了。父亲当然是一心为我着想,只是他所期望的,与我内心真正的追求有所不同。”
“其二,人有时候会发现,最难达成共识、携手共事的,恰恰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一方怀着善意出发,一心希望另一方能沿着自己规划的平坦大道前行;而另一方,既不愿辜负亲人的一番好意,内心却又与自己真正的想法相悖。”
“倘若换做是普通的好友,又或是你我这样的同僚,旁人好言相劝几句,或许也就不再固执己见了。可父母与子女之间,除了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和相互的祈愿之外,还横亘着一层难以逾越的尊卑秩序。”
“也正是因为这两点,一旦双方产生矛盾,才会如此难以化解。”
“唉——立场观念各殊途,亲子龃龉意难舒。至近亲长情亦缚,尊卑序在愿成辜。”
李嫋滔滔不绝,话语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云珊一时之间竟插不上话。
她心里明白,也许李嫋所说的话在理,只是自己在人格成长之后,并没有与父母相处的时光。
于是,她安静地倾听着,心底只觉得,李嫋能有这样可以为难的事,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二人正谈得投入,一名女官匆匆赶来,传命她们前往司药局的正厅与会。
司药奉御坐在主座,两侧自六品的药丞、七品的药直长到到八品的药佐依次坐满了。靠近门端还站着几位与她二人同级的从九品药侍。
看来有要事发生。
“西州突发鼠疫,来势迅猛,州官已加急奏报朝廷。陛下于御书房宣召太医院院正与我,严令太医院与司药局携手共商抗击鼠疫之策。”
司药奉御神色凝重,开门见山地说道。
“若仅是捕杀病鼠,倒也无需我们大费周章。但如今最为紧迫的是,据典籍史记所载推算,鼠疫过后一至三年间,极易在农间引发瘟疫。”
“下医治病,上医防患。虽说目前尚未有人员感染鼠疫的奏报,但这局势着实容不得半点疏忽,必须早做防范。”
“依照药籍药理,‘败热散’对此类疫病有显着的防治功效。经与太医院商定,我司肩负的使命便是,在一年内制备五百石‘败热散’,三年内筹备三千石。”
药丞闻言,面露惊愕之色:“司药局的人手,这两年虽稍有充实,平日里勉强能照料六宫医药事务。可若要一年制备百石之多,即便我们昼夜不停地劳作,恐怕也难以完成圣命啊!”
“本官早已考虑到这一点,陛下圣明,体恤我们的难处,特批两千兵力供我们调遣,还将宫外东街一座罪臣的府邸赐予我们,作为熬制药剂的场地。”奉御大人抬手示意药丞宽心。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随后便讨论起药方和制作流程来。
“败热散”的制作并不复杂,
金银花、连翘、桔梗、薄荷、淡竹叶、生甘草、荆芥穗、淡豆豉、牛蒡子、芦根。药物洗净,加水浸泡两刻钟后,大火煮开,转小火煎煮两刻钟分钟,再加薄荷煮一刻钟后,再过滤后加蜂蜜薯粉制成药丸。
药丞即刻率领众人,依照五百石的需求,详细核查了京都药材的储备情况。发现其中一味连翘存量不足,遂赶忙上书,责令地方州府务必在半月内采购并运送到位。
与此同时,又借朝廷向各州县发布指令,要求按照三千石的用量筹备所需的各类药材。
半月之后,连翘虽如期送达,却又传来一个噩耗:
“目前各州筹备的连翘,仅够满足这五百石的用量。而且今年药农播种的连翘‘腋芽’和‘苓子’数量极少,明年恐怕难以保证足量供应。”
皇帝得知此事后,连日来与朝臣多次召开朝会,共商应对之策。
这天,皇后也在凤仪宫召集了司药局全体女官,共同商议这一棘手难题。
“娘娘,‘雄黄屠苏酒’虽容易获取,却仅能起到预防作用,一旦瘟疫大规模爆发,恐难有治疗之效;而‘太乙流金方’虽有疗效,但其成本高昂,制作周期漫长,普通百姓根本无力储买足够的量。”
奉御将可供选择的方案一一剖析,向皇后如实汇报,“若论及普及性和疗效,还是‘败热散’最为合适。”
“陛下同本宫说,眼下药农数量不足,今年他们又需种植其他几种药材。所以数日前,陛下已在京都郊外选定试点,下发了连翘‘苓子’,命百姓每家划出一分土地用于种植。”
“可几日过去,官员前去核查时,却发现几乎没有农户进行播种。”皇后揉着太阳穴,面露疲惫,有气无力地说道。
“啊?可这连翘‘苓子’需存放于阴凉、湿润且通风良好的地窖之中,否则极易失水干瘪或发霉腐烂。农户一直不播种,这些‘苓子’恐怕就要白白浪费了!”性格急躁的药丞满脸焦急地说道。
皇后听后,抬眼看向奉御,奉御大人拱手点头,以示认同。
“这可如何是好?众卿可有良策?”皇后坐直身子,强打起精神问道。
一时间,殿内寂静无声,众人皆眉头紧锁,苦思冥想,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许久,角落里的云珊悄悄揉搓了一下满是汗水的双手,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向皇后行礼道:“微臣有一个不太体面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