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庄上,佃户们忙碌了大半年,终于得了片刻喘息。
看着自家仓房里堆的满满当当的粮食,黝黑清瘦的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笑容。
“马上十月了,庄上没啥事,我和二弟跟庄头打声招呼,去镇上找点活儿干”,男人坐在炕上跟媳妇儿商量,“去年大雪压垮了不少大户的庄园,前儿隔壁村的丁家大郎从镇上回来,说镇上到处在招人呢。”
妇人拿着麻绳灵活穿梭,嗔道,“秋收才结束几天,也不知歇歇,要是累坏了身子,可没钱给你补。”
“不拼命不行啊,金花十五了,再过两年就该找人家了,姑娘家出门子哪能不带点压箱钱?”
女人想到这里也愁,他们家是佃户,没房没地的,家中儿女本就不被周边村子看好,可要是与庄上佃户结亲,那这辈子就还是佃户。
女人动摇了,可看着自家男人稍显佝偻的背,不吭声。
“别忘了,咱家还欠着庄上两袋麦子五袋黄豆呢”,男人低声道,“庄头说去王府求主子恩典宽限一年,可万一主子不肯”
是啊,万一主子不肯,强行要收回欠粮,那他们家剩下的粮食肯定不能支撑到来年秋收。
女人终究是同意了,“那你去找些轻巧的活儿干。”
他一个只会出大力的汉子,哪能找到轻省的活儿,男人想着,面上笑着应了。
气氛有些沉闷,女人快速编完手里的草鞋,便去了灶台烧火,准备做晚饭。
灶房里,金花正在揉面,觉得不够一家人吃的,又舀了一碗刚磨好的麦粉。
女人赶忙上前阻止,“这些就够了”,说着一把夺过女儿手里的碗,小心将麦粉倒回缸里。
“娘,不是说多烙两张饼,庆祝秋收吗?”银花着急道。
“吃啥烙饼?咱又不是啥金贵人家,粮店收麦粉一斤能卖八文呢,都吃了咋卖钱?”女人教训道。
“可粮食不昨个就卖完了吗?”银花撅着嘴道,“爹还特意在镇上花钱请人磨了半袋麦粉,好留着家里吃。”
“那是过年吃的”,女人强调。
见妹妹还要再说,金花赶紧拦下,回去继续揉面。
“田叔田婶儿在家不?”
“在呢!”女人出灶房一看,“是李家小子啊,啥事啊?”
“田婶,孙庄头家人说,趁现在太阳还没下山,各家各户派个能做主的去庄园前那株柳树下集合,有大事要宣布。”
田家的抬头看天,马上太阳就要下山了,“啥大事?”
“这就不知道了,我还要去通知下一家,田婶赶紧和田叔去吧”,说完长腿一迈,便跑去隔壁敲门去了。
田家的回屋一说,田家人都摸不到头绪,田老头做主,“老大老大媳妇去吧。”
田老大应了,说让他们先吃晚饭,不用等着,才领着自家媳妇出门。
明霞庄庄园前,绝大部分庄户都到了,乌泱泱聚了有几十人,都在议论猜测庄头要宣布啥事。
有人心里惶恐,“不会是要加租子吧?”
听说庄子换了个新主子,万一觉得之前三成半租子太少怎么办?
“不会吧”,旁边的人被吓到了,转念一想,这么晚还急着叫人来,可不是没好事?
“怎么办?要是新主子真要加租子,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有悲观的已经哭出来了。
一时间,所有在场的佃户全都沉默下来。
“若新主子真要加租,那,那老头子便豁出一条命不要,也要去王府请王妃娘娘做主!”年过半百的老头道。
“您说的是什么胡话?新主子可是郡主娘娘,是王妃娘娘的亲儿媳,你说王妃娘娘是向着你还是向着郡主娘娘?”有消息灵通的说道。
什么?佃户们大惊,顿时面无人色,那扬言要告上王府的老人也彻底弯下了腰。
他们不过区区佃户,不过是仗着王妃慈爱才有两分胆子,但对上天家皇亲,便不自觉露了怯。
“老天磨人,老天磨人啊!”老人老泪纵横,好不容易熬过天灾,没成想便是人祸。
田家夫妻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悲痛。
孙青架着骡车风驰电掣,远远看见庄园前聚集的佃户,扯着嗓子喊,“哎!都让让!”
佃户们自觉让出位置。
孙青勒停骡车,问大漏勺儿,“人都到齐了?”
李家小郎一直数着,确认人都来齐了。
见佃户们满脸悲痛,孙青莫名其妙,“你们怎么了?”
老人拄着拐杖,悲痛问,“可是郡主娘娘下了新命令,要改田租了?”
孙青一脸莫名,“张老丈怎的知道?”他看了一眼李家小子,这大漏勺儿又背着他散播消息了?
可他下午回庄的时候,只跟自家媳妇说了,难道自家媳妇说漏嘴叫大漏勺听去了。
孙家的见自家男人看过来,连忙摇头,这种大事,她怎么敢走漏半点风声。
孙青摸不着头脑。
张老丈已经认定郡主娘娘要涨租,当即扔了拐杖仰天骂道,“贼老天不仁,叫那等黑心黑肺的人享尽富贵不说,还要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身上吸血吃肉”,他声声泣血道,“与其被磋磨死,不如一头撞死落得干净!”
说着便朝一旁柳树上撞去。
孙青赶紧道,“拉着他!”
谁都没想到张老丈这么大年纪还有这样的气性,一时间都愣在那里,只有田老大注意到不对,可是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孙青一急脚下拌蒜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老丈离柳树越来越近,绝望地闭上眼。
完了,全都完了。
料想中的撞击声迟迟未出现,孙青睁开眼睛,只见张老丈仰面躺在一人身上,竭力挣扎。
孙青大喜过望,手脚并用爬起来,抓着张老丈的手臂硬将人扶起来,大吼道:“张老丈!好日子就在眼前,你做甚要寻死?!”
张老丈愤恨地看着他。
“郡主娘娘仁德,不仅免了你们之前所欠的粮食,还将田租减到两成,你究竟有何不知足,要闹成这样?!”
张老丈双耳嗡鸣,抖着嘴不可置信反问,“你,你说什么?”
后面听地清清楚楚的佃户们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