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猛地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自己脚前,一道黑色的线,如同墨迹勾勒而成。
那是刚才戴恩拦住尤安时,所划下的界限。
“想保住你的脚趾,就最好小心点。”
“……戴恩·多尔蒙特阁下,有许多人在等待您的裁决。您能否简要地表明态度?”
戴恩侧过头,男人一对上他的眼神,顿时一颤,连忙低下头去。
那是一双不属于孩童的眼睛,像是历经数百年风霜,透出沉沉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甚至本能地想要避开。
“你想知道什么?”
“您心里很清楚。皇帝,真的归来了吗?这可是关乎魔塔命运的大事。”
戴恩沉默片刻。
在尤安面前,他曾感受到一阵战栗,也为他的潜能感到惊叹。
若论夺回中央的可能性,尤安几乎有十足的把握。
巴尔斯·瓦尔特固然强大,但这场较量的关键,并不在于谁的力量更强。
然而,正因如此,尤安未能通过最重要的考验。
戴恩语气低沉,像是吐露一桩定局。
“他已经毁了,不再是皇帝。”
男人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向戴恩,而戴恩只是淡然地继续道:
“必须,重新塑造一个。”
嘚嘚嘚嘚嘚...
披挂厚重战甲的战马,如雷霆般践踏大地,震撼着整个街道。
行人惊慌失措,纷纷向两侧避让,只敢远远目送那一支圣骑士队伍急速穿行。
他们心生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圣骑士团如此匆忙?
然而,当他们看清队伍前方飘扬的两面旗帜时,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两大圣骑士团,竟然同时出动?!
难道,战争即将爆发?
白莲圣骑士团团长登贝尔猛然催动战马,强行向侧面冲去。
而紧随其侧的黑十字圣骑士团团长莉安娜,那张没有舌头的嘴唇微微翘起,露出无声的笑意。
她举起剑鞘,狠狠敲在登贝尔的战马大腿上。
战马受惊,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所幸登贝尔及时稳住了它。
“该死的!杀人之前,能不能先弄清楚情况?!”
【先杀了再说,如果他还能活着,到时候再问不迟。】
“这他妈什么狗屁逻辑!”
【不想接受,就赶紧跑快点。】
明明不该听见,但她的笑声却仿佛在耳边回响。
从他们获知那位自称皇帝之人的踪迹起,这场追逐便已拉开帷幕。
这是一场,即便是圣骑士也难以承受的疯狂强行军。
他们不断消耗圣力,不仅用以恢复战马的体力,甚至连进食与生理需求都仰赖圣力强撑。
尽管如此,他们也不过是勉强跟上黑十字圣骑士团的步伐罢了。
终于,他们翻越了一座山丘,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然耸立的庞然巨物,那座残破倾斜的远古遗迹,魔塔。
【您为何如此笃定,他是伪皇?】
在圣女与教皇派遣两大圣骑士团调查的前一夜清晨,莉安娜向教皇提出了这个问题。
她敢如此直接地质问教皇,仅仅出于两个原因。
一来,她本就桀骜不驯,从不拘泥于世俗的礼仪;
二来,她的忠诚毋庸置疑,从未让人有丝毫怀疑的余地。
赫尔穆特对她的问题感到不悦,但终究还是开口作答。
他本该怒斥她的无礼,然而此刻,他的神情却难得宽容,大概是因为那股轻柔萦绕的熏香,让他的思绪也随之沉静了下来。
伯爵伊尔德最近送来的新香料,与以往的不同,它能让人的心境格外平和。
“你……不,应该说,你们这些圣骑士,恐怕都未曾亲眼见过皇帝统治的时代吧。”
圣骑士团的诞生,是在“永恒统治”开始之后,伴随着教会势力的扩张而成形的。
最初,圣骑士团中尚有帝国骑士与退役的近卫军,但随着教会收养的孤儿逐渐成长,他们便逐步取代了原有的成员,成为圣骑士团的主体。
彼时的教会,仅有那些曾受皇帝赐福的主教与祭司,而当他们掌握了圣骑士这一真正的武力后,便迅速发展为帝国内的“国中之国”。
随着圣骑士的权势愈发接近顶点,甚至连出身正常家庭的孩童,只要展露出天赋,也会被送入教会的孤儿院培养。
因此,哪怕是年纪最长的圣骑士,也不过四十岁出头罢了。
“而我,不仅见证过陛下统治的时代,甚至还亲历了诸神行走于大地的岁月。那时,人类尚未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他们不过是在深山与峡谷之间,以小国或部族的形式苟延残喘,被其他种族奴役、剥削。”
【简直难以想象。】
“这也难怪。”
“看看如今的异族,便可略窥一二。在那个时代,每一个异族都拥有神明的庇佑,并享受着神的恩赐。
精灵族因伊奥琳的眷顾,得享近乎永恒的寿命,并拥有精灵的祝福;
兽人族则因饮下艾因雅哈尔之血,能飞跃高山,拔树如芥,天生神力……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然而如今,这一切都已随风而逝.”
当那些古老而陌生,如今早已死去的神只之名飘入耳中,莉安娜的耳尖微微发痒,仿佛某种不安的预兆。而赫尔穆特则全然不同,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随意,仿佛这些名字从未被遗忘,而是始终刻印在记忆深处。
“如今,许多种族早已灭绝,存活下来的也所剩无几。但在那个时代,异族的数量多达数十种。而在人类所处的夹缝之中,我们一无所有,没有祝福,没有庇佑,更没有神明的恩赐。即便遭受屈辱与欺凌,我们甚至连向神明诉求的资格都没有。我们不过是虫豸,或者奴隶。”
赫尔穆特支着额角,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当然,世上也不是没有所谓'善良'的种族,比如精灵。他们拥有近乎不朽的生命,强大的天赋,以及神明的祝福,正因如此,他们有余裕去表现出宽容,不至于轻易碾碎那些匍匐在泥泞中的虫豸。可一旦发现自己可能有所损失,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缓缓抿了一口。
“那个时候的我……是最卑微的底层。尽管人类被贬低至尘埃之中,但即便如此,仍然存在国王和贵族。而我,是奴隶的孩子。”
莉安娜静静聆听,未曾表现出丝毫动摇。
赫尔穆特的身世传闻颇多,却无人能证实,亦无人敢提起。因为所有随意谈论他过去的人,最终都在某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在我之上,是我的人类父母;在他们之上,是人类的主人;而再往上,则是统治我们的一族,亚人。试着想象一下,这样的生活会是何等的悲惨。更可笑的是,我甚至从未见过我的父母。唯一哺育我的,是那些同为奴隶的乳母。而在我六岁那年,仅仅因为身材瘦小,便被送入连膝盖都无法直立的矿井,如同蛆虫一般钻入地底。”
赫尔穆特轻笑了一声,那笑意中既带着自嘲,又仿佛裹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讽刺。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甚至不能说是像婴儿那样爬行,而是像真正的地底蠕虫一样,扭动着身躯挤入幽暗的岩缝,刮削岩壁,挖掘泥土。每当需要出来时,要么靠外面的人拉拽绑在脚踝上的绳索,要么自己挣扎着把身体挤出洞口。
若是矿道塌陷,便只能葬身其中,连尸骨都无人收拾。在那样的地方,'人'这个字眼根本毫无意义。我不曾认为自己是人类,只是条在泥土中蠕动的虫子。而像我这样的'虫子孩子',矿井里足有成百上千个。人类的地位,也就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