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京都温暖湿润,正是满园花开的好时节。
已经到国公府住了有段时日的干娘王氏,在许云秀的陪同下,好不容易可以出了那道小门,到东院的花园逛逛。
一个月前,她被宋怀山吩咐的人秘密接到京都,就是为了陪同即将入国公府的干闺女许云苓。
但没想到宋怀山路上出了意外,回程的时间一再拖延,她也只能在此等着。
因为是秘密入府,知道她身份的人甚少,就连许云秀,也是在前几天才偶然碰到的她。
“这院子可真大啊!这么好的地,用来种粮食多好啊!”
种地出身的王氏看着眼前的春色却无心欣赏,满脑子想的竟是种地那点事。
许云秀站在一旁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尽是鄙夷,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就这点见识。
要不是看在同村的面上,看在她一直粘着自己,她才不带她出来丢人现眼呢。
“王婶,咱们出来也不久了,还是快点回去吧!”
说完也不管她,自己转身离开。
王氏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丢脸,尴尬笑了笑,赶紧跟在她身后。
两人才出花园,就碰到了同样逛园子的舒姨娘。
宋怀山秘密离京,东院的这几个女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到了酉阳了。
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她们就犹如被抛弃在家中一样,每日只能百无聊赖地守在东院,人都快待得发霉了。
听闻世子爷这段时间要回来,舒兰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每日她都要盛装打扮出来逛逛,就是为了能制造偶遇,让那位爷回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正带着侍女逛着呢,迎面就碰到了许云秀。
两人这段时间算是有了点小摩擦,因为嫉妒许云秀,舒兰故意找了几次她的茬,有一次甚至还污蔑她偷盗,动用私刑意图对她屈打成招。
要不是国公夫人怕事情闹大,派人出面制止,她估计会被磋磨致死。
此刻见到她,许云秀下意识便有些紧张,毕竟她不过是一个奴才,地位卑微。
“兰姨娘安好。”
许云秀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还扯了扯旁边的王氏提醒。
王氏乡下出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但她见眼前这姑娘年纪虽轻,派头倒挺足,也不想惹麻烦,便也学着许云秀的样子,笨拙地行了个礼,低声问安。
舒兰却没打算轻易放过她们,鸡蛋里挑骨头似的对着两人的行礼挑三拣四的。
不是膝盖不够弯,就是身子晃了不稳当。
硬是让她们反复行礼了四五次。
许云秀早已习惯了这种刁难,勉强还能应付,然而王氏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最后一次行礼时,舒兰身边的丫头假借“指导”之名,故意用力推了王氏一把。
王氏一时没站稳,踉跄着扑向了正上前看许云秀热闹的舒兰身上,两人顿时摔作一团。
这一下彻底惹怒了舒兰,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脸色铁青,指着王氏厉声呵斥:
“哪里来的粗鄙老妈子,怎这般不懂规矩?真是反了天了!”
“姨娘别气,这下人不懂规矩,让人好好教教就是了。”
身边的丫头狗仗人势地煽风点火,语气里满是嘲讽之意。
舒兰冷哼一声,眼刀子扫过眼前匍匐在地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那是,是得好好教教规矩才行,连个礼都行不好,出去了别人还以为咱们东院的人都是这般的没规矩,丢世子爷的脸!”
“去,叫两个婆子来,好好教教她们规矩。”
她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拍了拍衣裙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丫头闻言领命而去。
跪在地上的许云秀,使劲咬了咬嘴唇,她知道今日这舒姨娘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只能低声求饶着。
而王氏则早就被吓到了,也无措地低着头,学着许云秀的样子求饶。
看到她们这样,舒兰更加得意,让身边的人按住两人,还让赶来的两个粗使婆子用手里的藤条好好教训两人。
婆子们应了一声,一人一边站着,高举手上的藤条,朝着两人的身上就要鞭去…
就在这时,同样逛园子的秦姨娘,听到这里的动静后,款款而来。
“一大早的,兰妹妹怎么发那么大的火?”
秦芳菲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老好人的她下意识开口求情。
“这规矩嘛,以后慢慢教就是,何必这般大动干戈的?”
“传出去对妹妹的名声也不好,妹妹说是不是?”
舒兰不屑一笑,“姐姐倒是心善,可是这府里的规矩,若是人人都像姐姐这般宽容,岂不是乱了套?”
说到这,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许云秀一眼,像是故意一样,走过去用鞋头重重踩了一下她的手。
“嘶…”
许云秀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痛呼出声,却不敢将手抽回,只能生生受下了。
“云秀…”看到云秀受罪,王氏忍不住抬头低声唤了一句,眼中满是焦急与心疼。
“放肆!让你说话了吗?”
一声怒斥下来,王氏顿时吓得浑身一颤,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舒兰见状,冷冷一笑,借题发挥道:“看看,不就是多跪一会儿的功夫,就这般受不住,哪里还有半点当奴才的样子?”
她重重碾了一下鞋头,这才转身看向秦芳菲,语气中尽是挑衅与讥讽,“秦姐姐,你瞧瞧,这样的奴才,若不严加管教,日后岂不是要翻天去?”
“若是传到皇后娘娘耳中,怕也会忧思咱们东院的规矩。”
“我这也是为了府里的体面着想,为了咱们爷,姐姐可别怪我狠心呐。”
见她搬出皇后,秦芳菲神色微微一凝,心中暗自权衡。
为了两个奴才,她确实没必要得罪兰姨娘,不过为了面子工程,她还是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场面话,表现出自己仁善的一面。
兰姨娘听完,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个秦姨娘,惯会装好人的。
秦姨娘见她不打算轻易放过,也懒得理会,正要转身离去时,东院的管事大丫鬟素洁,听到这里的动静后迅速赶来了。
给两位姨娘请安后,素洁不卑不亢地说道:“让两位姨娘受惊了,这两人是正院的人,奴婢等会就带下去严加管教。”
说完就示意跟来的人把人扶起来带走。
听到是正院,两位姨娘都是面上一惊。
正院?那不就是世子爷身边的人?许云秀不是女使吗?什么时候开的脸?成正院的人了?
秦姨娘倒还是能保持淡定,而舒兰听到后却是嫉妒得发疯。
这个许云秀,果真是个不安分的。
而一旁的王氏,看到熟悉的人来了,正要松口气爬起来,那个兰姨娘却再次出声拦人,不依不饶的。
“素洁姑娘,按理来说,正院的人我们是管不到的,可今日这两人确实是坏了规矩,若是不好好处罚,怕是难以服众啊!”
舒兰咬牙切齿。
素洁微微一笑,语气从容,“兰姨娘放心,奴婢一定带回去让人好好教导她们,绝对不会再让她们惹出什么乱子来。”
舒兰见她如此,又看了一眼许云秀,心中怒气翻涌。
看来今日自己是磋磨不了她了。
弄不了她,那就弄她身边的这个老妈子,杀鸡儆猴总行了吧?
“素洁姑娘说的是,只是刚才这婆子实在太过于无理,故意扑到了我,又弄脏我的衣裙…”
她这话里有话,素洁如何听不出来。
“那兰姨娘的意思是…”
“我也不想为难人,毕竟是你们正院的人,就让她跪下来,给我赔个不是吧!”
王氏闻言,抬起头委屈解释道,“不,我没有,是你的人推了我,我才扑倒的。”
素洁闻言,略一沉吟,便猜到了些什么。
若是别人,她也就顺着兰姨娘的意思,息事宁人了。
可这王婆子,是世子爷从外面请来的客人,对于这人的身份,她是知晓其中的一些事情的。
,而这许云秀,单从姓氏这名字,还有同这婆子的关系,她也不难猜出她的身份来。
世子爷马上就要带人回来了,若是让这两人在此时受了委屈,到时候同那位一说,那位枕头风再一吹,她少不得会因此受到责罚。
反正这兰姨娘也是个摆设,不受宠,那位才是世子爷的心头爱,孰轻孰重,素洁还是分得清的。
想到这,她回眸示意了一下身边人,让她们先把两人扶起。
“兰姨娘素来宽容大度,这婆子也不是故意的,想来不过是一场误会,不如就此作罢,免得伤了彼此和气。”
舒兰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尖锐,“素洁姑娘这是何意?是要偏袒这婆子吗?难道我连让一个婆子道歉的资格都没有吗?”
素洁依旧面带笑意,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
“兰姨娘哪里话,奴婢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姨娘有所不知,这婆子,是世子爷请来的客人,非府中的奴才。”
“且世子爷快回来了,今日之事若是传到他的耳中,怕是不妥。”
“姨娘向来识大体,想必也是知道世子爷脾气的。”
听到这话,兰姨娘顿时慌得一批,不敢再放肆,这婆子…是世子爷请回来的?那她是什么身份?
她不敢得罪,只好放过了王氏。
素洁见状,便对两位姨娘又行了一礼,带着两人走了。
她们走后,秦姨娘也满怀心事地走了,只剩下舒兰立在原地咬着唇,一阵后怕。
她这是…彻底得罪正院的人了吗?
不过再怎么样,那人也就是一个婆子,她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想来世子爷就算是知道,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这般想着,舒兰的心情好了很多,转身带着人回去了。
许云秀伤了手,一回来就下去治伤了,连话都没跟王氏说一句。
素洁见状便客气的让人把王氏送回去。
回之前,她怕她咽不下这口气,便出声安抚着她,“兰姨娘就是那样的性子,您别跟她计较。”
王氏摆了摆手,她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自己连累了许云秀,想让素洁帮她找个好大夫看看。
素洁松了口气,这乡下人就是淳朴,随即答应了下来,还告诉了她一声许云苓就快要回来的消息。
听到干闺女就要回来了,王氏自然是开心的,当即欢喜着说要回去抓紧赶工做衣裳。
素洁笑了笑,随她了。
不过等回到她的小屋子后,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她不免为许云苓往后的日子而感到忧心。
这兰姨娘,不过就是一个姨娘身份,就这般颐指气使的不讲理。
日后若是真得宠了,那岂不是要上天了?
想到她干闺女日后进了这国公府,要同这些人打交道,王氏就有些替她担心起来。
可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为了儿子,为了夫君,为了整个村子的生计,她只能顺着那位爷的意思行事了。
拿着手里这段时间为干闺女做的衣服,王氏眼中一片无奈。
“云苓啊!你可千万别怪干娘啊!干娘也是没有办法了!”
“谁让人家的身份摆在那么!咱们这些人,也只能任人摆布了!”
说到这,她重重叹了口气,“唉……这都是命啊!”
而另一旁回到自己住处的许云秀,在大夫走后,看着手上的伤,想到这段时间自己受到的屈辱,忍不住生气地把桌面上的绣绷等东西全都一扫而空。
许云苓,你不是说不稀罕吗?那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每次你出现,我总要因为你而受到诸多屈辱?
我好不容易可以站起来了,却因为你还要再次忍气吞声地趴下?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这般的阴魂不散?
还有兰姨娘,你给我等着,今日我遭受到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加倍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