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送行
之夏道：“梅儿，爹娘用他们最后一丝灵识将你从鬼门关拉出并不是让你再回到那无间地狱与黑暗中的魑魅魍魉为伍，他们想要你平平安安的活在现世的阳光下。”
“你若想报仇，那就去报仇。不过，乾莱山上那些人起码养了你，陪了你十年，就算我最后求你，替我去救救兰珏枫和兰家人。”之夏逐渐变小的声音。她的魂识也慢慢变弱。
梅儿尽全力凝神。随着魂识间的缺口慢慢补齐，那些泛起的戾气被梅尔的魂识逐渐压了下去。
眼下，梅儿体内，之夏的魂识只余了一丝。而那一丝魂识已经完全的融到了梅儿的魂识里。
梅儿的魂识回到体内，看着眼前的这冰冷的躯壳，感受着之夏的魂识在自己的魂识里附身。她感受着之夏身上那渗透血脉中的痛苦，感受着之夏此刻的遗恨与彷徨。
眼下，那些百姓们仍旧磕着头，求着饶恕。那声音刺耳扰人心神。
梅儿看着面前那些人高声大喊：“你们还不快滚！”。
那些本以为死定了的百姓们听到梅儿这句话赶忙连滚带爬的逃开，整条路上好像又只剩下梅儿一个人。
“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梅儿睁眼，只见那个长相酷似兰荻松的小乞丐已经爬到了她的腿边。
“姐姐，你身上在冒黑烟，你是不是饿了？”那小乞丐手拄着地面，努力的伸着胳膊，用指尖在她额头上抹着。
梅儿笑着看了看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孩子没有影子。
梅儿依稀记得父亲聂若怀在她很小的时候给她讲的一个故事。那个故事大概就是说一个人死后身体会被一团炙火带走，灵魂却会化成人形，陪在他所爱之人的身边。那人形是由死去之人与他所爱之人共同的执念所化成，故只有他所爱之人才能看到。
她之前不信，觉得这是大人编出来安慰小孩子的谎话。可眼下，看到这个孩子，她选择相信。
当经历了失去之后，人才会懂得自欺欺人的谎言是多么的美好。而我们在那团将生命带离这个世界的炙火之前说的再见，从来都是未曾准备好挥别的想念。
“姐姐，我身上只有一个不太好看的馒头块，给你吃”那小乞丐拿出只有他半个手指大并且已经发霉的馒头，放到梅儿的手上。
或许是梅儿的情绪被这孩子治愈，又或者是她体内的之夏的那一缕残魂在不知不觉的间控制住了她体内的戾气。此刻，她体内魂识撕裂的痛算是暂时消失了。
可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的身体还是会被那些戾气占据，她整个人或许真的会如世人所想成为毁天灭地的怪物。
梅儿看了看不远处的乾莱山，眼下，或许可以回的地方，也只有那里了。
这乾莱兰氏的仙府原本建在城郊的圭象山上。据说，数十几年前一场雷暴引发了一场大火。雷暴和那山火烧了整整一夜，仙府中多处建筑被烧毁。
彼时，兰珏枫本想着简单修缮，可当地的百姓们都觉得兰氏的仙府早已破败不堪，且名字听上去也不吉利，实在不适合为他们守护了数百年的仙门家主居住。在百姓们难却的盛情之下，兰珏枫无奈选择了迁府，将仙府安在了乾莱山最南端西水之畔的乾莱灵山之上。
此山高耸入云，山顶直插云端，站在山顶，犹如登天境一般。
此刻，山门大开，山道上一个守卫的人影也没有，山中死一般的安静。
梅儿本以为自己不会受到之夏这具躯壳的影响，可以毫不费力地登上山顶，可她没想到这之夏的这具身体在经历了挫骨削魂之后身体如同一滩烂泥一般，刚联结好的身骨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运动。而且，这具躯体的眼睛已然废了，梅儿就算用自己的眼识视物也坚持不了太久眼睛就会出现剧痛。眼下，她拉着那小乞丐踉踉跄跄的走了一个多时辰却刚走到半山腰。
“之夏啊之夏，你把这副身子搞成这个样子，还想着去救别人！”梅儿轻声抱怨了一声，随手在旁边的柏树上掰下两根粗壮的虬枝，一个自己拿着，一个送到那孩子的手上。
夜风越来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又或者是两个时辰。登到山顶看到兰氏府宅的那一瞬，梅儿只觉双腿已经无法伸直，眼睛剧痛难忍，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骤然间的天旋地转让梅儿双腿一软，整个人失去意识瘫倒在冰冷的石地上。
过了片刻，一束暖光洒在她的身上，她身上的冷意慢慢褪去。她睁眼，只觉得身体轻松异常，体内也没有任何怨灵戾气。
“梅儿，梅儿，起来继续吃饭~”
梅儿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十年来都没有再听到的声音。她睁开眼，只见母亲梦荇正在自己身边。那张脸，还是像从前一样柔美青春，那笑容依旧和从前一般从容美好。
“梅儿，你昨天说娘做的梅花糕太过甜腻，娘今天重新改良了下，你尝尝可合你的胃口？”梦荇说着，夹起一块梅花糕，放到梅儿的嘴前。
当她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梅儿竟一时慌了神，大脑给她下达不了任何指令。呆愣了许久，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滴到梅花糕上。
梅儿张嘴，将整个梅花糕吃进嘴里，含着，不舍得将它嚼碎吃下。
梦荇半蹲在梅儿面前，看着梅儿扭曲痛苦的表情，惊问：“梅儿，怎么了？怎么不吃呢？是不是噎着了？若怀，你那果茶好没好？”
“好了好了！”另一侧，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梅儿的右侧传来，“这孩子，就是让被你惯得，挑嘴的厉害。若是以后找到个厉害的婆家，怕是有她的苦要受。”
听到这声音，梅儿迟疑了半晌。转身，她看见聂若怀正坐在梦荇的对面，将一个冒着热气的茶壶从炉子上拿起，将里面的茶水倒到面前的玉杯里。
梦荇：“我惯的？也不知是谁，天未亮便起来去采梅采果，忙了一上午就为了给这孩子制一壶新鲜的果茶。”
两人对视了片刻，而后皆爽朗的笑开了。
他们笑着，梅儿的泪却止不住的往外流。
梅花糕在梅儿的嘴里慢慢划掉。梅儿仔细尝了尝，那梅花糕，真的很甜。
“爹，娘......”
梅儿伸出手想去触碰梦荇和聂若怀，那两个人影瞬间消失不见。洒在身上的暖阳消失，身边也瞬间变的嘈杂起来。
她只觉得手上潮湿难忍，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两只手都血淋淋一片，右手更是凭空冒出了一个金丹和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她的脚下正躺着一个女子的尸体，而梅儿认出了那女人，那女人正是这兰珏枫的发妻郭氏。
突然间，光亮消失，眼前一片黑暗。无数阴魂在梅儿身上打进打出，尖声大笑。
“养不熟的白眼狼！”
“连自己的母亲都杀，简直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梅儿高声嘶喊，双手不停地驱赶着那些阴魂。可阴魂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刺耳。
“梅儿”黑暗中，梦荇的声音突然出现，那些阴魂突然消失。
梅儿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爬了几步，双手在黑暗中乱抓一通，却什么也未抓到。
“娘，娘~”
“梅儿，不要去想着为我们报仇，为了我们好好的活下去。”
“娘，我杀了郭氏，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是我杀了他们......”
“我知那是侵入你魂识中的怨灵所为，非你本意。只要你能放弃复仇，寄在你身体里的那些怨灵便会慢慢消失，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梅儿疯狂的摇着头：“不，娘，我不能放弃复仇！你们死的那么惨，我们的族人死的那么惨.......”
“梅儿，人既已死，就不要为了我们增加杀戮了，否则我们的族人会背负着滔天孽债，永世不得安生！”
梦荇的话如当头一棒，内心的委屈绝望把梅儿推到了悬崖边。
那些污蔑诋毁、言之凿凿的‘正义之辈’站在道德高地随意决定着人的生死；那些冷漠无知、人云亦云的拥护者跟在那些‘正义之辈’身后振臂高呼。而被他们认为万恶之徒，活该长埋于无间地狱，永世不得复生。
荒唐，真是荒唐。
恍然间，梅儿的手背升起一丝暖意。梅儿慌乱间赶忙紧紧的触到那双手，那双柔软温暖的手。
“孩子，好好活下去！我和你爹还有所有族人都在看着你，守着你。”
话音刚落，梅儿手背上那丝暖意也消失不见。
黑暗中，之夏瘫倒在原地，闭着眼睛。寂静无声，唯留她一人。若是如此昏死过去，也好。
“姐姐”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个孩子的呼喊声。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现实中。
那男孩跪在梅儿旁边，摇着梅儿，慌问：“姐姐，你怎么了？”
梅儿睁开眼，看着那孩子，淡然道：“没什么，有些累了。”
那孩子听梅儿说累了，便也不再说话，跪在她的身边，拉着梅儿的手，安静的陪着她。
梅儿看着那孩子，恍惚回到十三年前，在那阴暗崩溃的房间里，她看到了还是孩子模样的墨殇和兰荻松。她回想到了那时墨殇跟她说过只要有他在，他就会带她回家。她回想到了每当她睡着的时候有一个张姓小男孩总会用小手轻轻的为她赶走围在她身边的苍蝇和虫子。
她记得记不得的回忆，都让她觉得绝望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那声音虽然细小，却轻柔欢悦，充满了生的气息。
梅儿睁开眼，转过头。
只见几只蚂蚁在她的耳边爬过，他们举着一块小小的干粮屑，慢吞吞地往侧面的蚁巢爬去。
一阵风刮过，那一群蚂蚁被风刮跑，直直打到旁边的粗树干上。它们举着的干粮屑也被风吹到老远。那些蚂蚁，在粗树干旁绕了几圈，待风停下之后，重新将那被吹得老远的干粮屑拿回，慢吞吞地往侧面的蚁巢爬。
来回努力了十几次，那些蚂蚁终于平安的回到了蚁巢。
梅儿躺在地上，呆愣的看着那些蚂蚁，看了半天。
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梅儿看自己的四肢可以重新伸直，拄着地，在那孩子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
那男孩问：“姐姐，我们要进去吗？”
梅儿摸着那男孩的脸，温声道“兰荻松，你就陪我到这吧。”
一缕散魂从那孩子身上飘出，换成人形。
兰荻松问：“你不想让我陪你了吗？”
梅儿：“我不知接下来我会做什么，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接下来的样子。”
兰荻松：“你带我走，我陪着你。”
梅儿愣了半晌，双手紧紧握在身侧。
兰荻松拉着梅儿的手，柔声道：“你带着我走，我们离开这，找个没人认识之处，哪怕是荒山孤岗，我都会陪着你。”
离开这？
她也想离开这，她死都不想再在这待下去。
可是，可是她爹娘的仇，那上万亡魂的仇还等着她来报。
“兰荻松，你等着我，我去陪你。”
梅儿的话音刚落，那兰荻松的身影便随着夜风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