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帐外短暂的骚乱,让帐内正在烧纸的周督职听的一个心惊胆战。遂,抖了手上燃烧的纸条,急急的出的帐去。看见趴了一地的手下,被宋粲的亲兵踩了脸且是一个动弹不得,顿时一个傻眼。随即便是一个跌手不已。慌忙拱手与那宋粲,刚想一声“将军出口”问出个明白。却见那宋粲向他抱拳拱手,谦逊道:
“门公,某家虽不才,然也是个敕封的正五品的宣武将军,领差禁军殿前司马军虞侯。奉旨督管汝州瓷贡一应事体!若违朝廷法度,自有尚属司衙出牒惩戒,某见牒自会应卯领罪!且劳动不得所属‘解护’!”
说罢,转身踢开脚下的趴在地上哼嗨的内侍,一路望岗下走去。
那周督职听得这话中“解护”二字那叫一个万丈悬崖一脚蹬空,杨洋海中断缆崩舟!心下惊道:好好的,怎的又出来一个“解护”?
刚想出言相问,但见那凶神恶煞般的校尉眼睛死死的盯了他大喊一声:
“纳刀!”
那些亲兵们得令应和一声“有!”饶是一个排山倒海一般,便齐刷刷的挽了一个刀花收刀入鞘。
想那帮亲兵,本就是一班修罗场中得命的罗刹,死人堆里的爬出的太岁。尽管是收刀,然这般的阵仗亦是唬的那周督职饶是一个两股战战,三魂荡荡。
等再醒过神来,便见宋粲已走远。
慌忙疾声快步的追了去,却是个唤之不应。没走几步,便被那校尉拱手挡了去路,口中道了一声:
“不劳门公相送!”说罢,便是拱手不下,眼睛却盯了那督职后退三步,那眼神虽是温和,但那里面的杀气却是藏不住的,饶是让那督职怔怔的停在原处,不敢前行。
望宋粲走远,周督职心下且是懊悔不已。望了那手下这帮狼犺只是点手,却也是吭咔几声说不出个话来!
那崔正此时被那手下拉了,翻身站起,揉了被刀背砍了的脖颈,上前躬身叫了一声:
“上宪”
倒是望了那校尉,眼光中且是一个悻悻。
怎的?还能怎的?不服呗。我们还没做好准备你就动手啊!你这帮亲兵不讲道义!自家吃了亏,自然找了这督职叫屈。
那校尉与这悻悻之中倒是个不急不恼,押了身后的腰刀微微欠身与那崔正。
随即,便望了那督职,口中叫一声:
“霍仪!”牙校霍仪听令,叉手近前,大声回道:
“牙校在!”校尉且是眼不离那督职,吩咐了牙校道:
“带队回营!”
虽只有四字,却得众人一声呼和,便有得千钧之势。此状且又看得那督职两腿发软,眼前一个迷糊。
见那亲兵走远,崔正便是不干了。饶是将那眼瞪的一个溜圆。怎的?打完我就想跑,姥姥!想罢,便是一个抽刀在手,叫了一声:
“休要走他!”
一声叫罢,那些个内侍亦是一个个义愤填膺,纷纷的抽刀出鞘嚷嚷,倒是怕了将刚才被人刀背砸身,踩脸压制的亏再吃一遍,且是没有一个上前。这话都不敢往外说,实在是丢不起那个人。
周督职听了手下内侍们的叫嚷,且是一个闭了眼,身体摇晃。实在是想不通,是什么样的心理因素,让手下这帮酒囊饭袋有这般花样作死的想法。还他妈的“休要走了他”?人就是站着让你打,就这帮兵痞?但凡你能占点便宜也算是这些年的饭没白吃。
且是要感激那宋粲宅心仁厚,人家才用刀背砍你脖颈。
见手下内侍只是吵嚷却是个不动,那崔正便提刀拱手,望了自家的上宪,眦目出血,高声道:
“只待督职一声令下!”
那督职听了,惹事的崔正声音,便气不打一处来。倒是按了怒气,又闭眼晃身,口中弱弱道:
“你待怎样?”
此话问的崔正一个恍惚。“啊?”了一声,刚要躬身,便被那督职当胸就是一脚跺倒在地。那督职手上战战点手与那崔正,道:
“早说与我好生伺候,却与我惹出这等事情……”说罢,仍不解气。又抬脚跺去,倒是一个闪失,便被那左右搀住,然,仍是拿手点了崔正,望了左右,口中怒道:
“与我好生的打了!问他‘解护’二字何出!”
校尉在旁冷眼望了周督职责打属下的热闹,自顾望那督职,躬身一个叉手。且是不言,便转身追了自家主子而去。
乌云滚滚,暗暗的压了天空,山雨欲来,倒是一场异常的闷热。风雨便是与那汝州城中的热闹无碍,依旧是个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然这闷热,却是让这兵家骨血的诰命夫人且是一个无端的焦躁不安。
一大清早,便让那李蔚散了家丁通了关节前去打探城中动向。
天将这般时分倒是不见了那李蔚回府。于是乎,便忍不的这闷热,让人搬了椅子放置在那院落当中坐了等候。
听得大门外有马嘶之声,家人唤了一声 “老管”,便知是那李蔚回府,且是起身望那二门。
见那管家李蔚快步入的二门上前叉手,诰命夫人疾问了句:
“怎样?”
李蔚躬身,道:
“府衙倒是无有甚动向,厢军兵营亦是个如常……”说了,便扶了那诰命坐下。那诰命夫人思忖了,口中喃喃:
“无有动向?……”
“无有动向?”那望嵩楼上的王知州一手负手捏了封书信,一手拿了笔,亦是望了手下的常随,挑眉同出一问。
思忖间,便将那手中的笔转的一个飞快,且将那墨汁甩了个哪哪都是。却不顾,思忖中突然停手,丢了笔又翻了桌上的邸报,掐了字细细的看来。皱眉问了那常随一句:
“何日的邸报?”那常随躬身回道:
“昨日送来的,想是有些个耽搁……”那知州听罢不语,翻手拿过那书信又看来。
到底是何书信,能让这知州如此的紧张?
且是一封家书,是他那京中的外兄户部尚书刘昺急脚递一路到这汝州。
信言极简,除去客套话,便只有四字“诏戒朋党”!
可喜麽?倒是让这五岁朝天的十三郎心下打鼓。自那“靖中建国”便是一个有意清肃朋党。经崇宁,五年间闹的那是一个鸡毛鸭血,却也是一个毫无建树。终,大观四年尘埃落定。且是两党合力清理了那楚公蔡京。
到如今此事切不过半年,便又是一个“诏戒朋党”,倒是让人不免当了耳旁风。
然,这知州却也是兵家骨血,名将之后。倒是与那城南同是兵家骨血的诰命夫人一般,嗅到了这黑云压城中丝丝的水汽。
说罢,便又看了那州府送来的邸报,倒是对这“诏戒朋党”只字未提。有意隐瞒,便是一个欲盖弥彰也。究竟是要掩盖了什么?倒是让这知州猜度不详。低头思之,且又望了常随问:
“制使那边如何?”那常随躬身,回了道:
“闻说,万事俱备,只能明日开炉……”说罢,便是一个咂嘴,且不确定的道:
“传闻,有冰井司人员往来……且不知是不是个属实……”王知州听了那常随言语,抬眉“哦?”了一声便是怔住。随即喃喃自语道:
“所来何人……所来何事?”这一句,便是问的那常随哑口无言。
咦?这常随这消息倒是一个不靠谱。那边都热闹了半天了,你这边还未的一个实情?
倒也怨不得他,这知州到任,且是让那地方官员架成了一个空架子,身边便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无有一个。
即便是有,那知州也是不敢留他。
想那知州何人?乳名唤做南陔,饶是打小就是一个神童。五岁便能周旋于歹人之间,且能得一条活命出逃之人!
便是不要了下人的伺候,且防了那天一个食物中毒,或者被面条呛死。
别说是他,即便是贵为天子的哲宗皇帝也不能免俗。那感冒得的也是一个蹊跷。
这皇帝死在任上且是一个无人过问,更别说他这一任小小的知州。
自古这朝堂便是一个不见血光的修罗道场,权、利交叠之处。有了权,才能得利,有了利,才能养得起书院,养得起书院,才有得源源不断的后续力量入朝做官,而至万人影从之势。如此,才能势压一切权力,哪怕是皇权。
读书之人,便在开蒙之时受得书院的熏陶。有没有没经过他们洗脑的?又是肯定有,不过面对人多势众,仅凭那点“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精神力量?你绝对不会活过第二集,片尾字幕都不带你的名字。
因为这官场的一团和气之下却是一个知性相攻,薪火不断,手段那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
聪明点的,便是一个改弦更张,大树底下好乘凉。活,固然是重要的,不过好好的活,倒是比那单纯的苟延残喘倒是有些个滋有味。再加上,谁也不是细胞分裂来的,都是娘生爹养,自己不想活的话,也的考虑一下父母妻儿。
那知州能活到现在,并不是那帮地方官员发了善心。且是等到事情不可隐瞒之时,便将他做了个替罪的羔羊拉出去挡灾。
然,究竟到什么时候会东窗事发?原先这知州心中且是一个打鼓。不过现在,这心里倒是有了一个判断。
这件事便是那汝州之野的“天青瓷贡!
天青瓷贡若成,便是那汝州地方朋党的末日。
咦?怎的这瓷贡成了便是那地方朋党的末日?
且不说天青这般的极品。这汝州每年的瓷贡也是百万贯的进项。
但是说这汝州地方贪腐,倒是一个不公。这钱且不是他们自己得之,便是须得上交了朝廷中的同党,使其能大把的撒了大钱养了名去,丰满了羽翼,这元佑党才有得与那元丰,有一扛之力。况且敌人还不止这一个,还有本党分裂出来的“洛、蜀、朔”三派。
然,那制使钦差宋粲所为,却是一个歪打正着,基本上在这瓷贡上断了那地方官员的手脚。
若是让那宋粲成事,便是这汝州地方上下官员之死期。
没有了汝州瓷贡这份肥差,这窟窿倒是没地方补去。你这帮人没了利用价值,剩下的也就是一个顾全大局了。一旦有人让你顾全“大局”,你肯定就被踢出这个“大局”之外了。
谁也不想被成为那个卸了磨的驴。所以,断!汝州地方且是拼了命去也要这天青瓷贡不成!
草庐重起,且按了原先的布置摆放,倒是将前些日的劫难化解的一丝不剩。
成寻捧了茶,叫了声:“先生”
便将茶盏放置在之山郎中身边矮几上的棋盘旁。
棋盘上依旧是那济尘禅师留下的残局。之山郎中坐在神龛之下,手中捏笔,望着神龛上的骨笛和太乙的拓片,眼神中亦是一个茫然。
桌上有册,上书明日天青贡烧造程序。
凡火色时辰,火照成色,一应所需注意之处皆用朱笔圈划。
成寻在一旁见那郎中沉思,便是不敢吱声打扰,随手剪了灯花,便向之山先生躬了一躬,独自退下。
济严法师依旧留在草堂,于他那师兄济尘禅师木箱下打坐,木鱼敲击声抑扬顿挫。
旁边济尘禅师的小沙弥已经在旁酣睡。
突然莲花滴漏响起,已是正戊时分。
那济严便停下手中的敲击,将身上的袈裟搭在那熟睡的沙弥身上,抬头看了一眼铁链吊在房梁上的木箱,叹了一口气,继续口中絮絮叨叨,敲打那木鱼。
军营内,校尉帐中,龟厌且是收拾了一个周正,倒是不见那平时懒散邋遢。
见他身穿鹤氅仙衣,头戴紫金莲花道冠,抱着那怀中熟睡宋若,在烛光下仔细的看了一番。
用手摸了摸那稚嫩的脸蛋。闭眼想了一想,便将那宋若放在北位,整顿衣冠向那婴孩行了三拜九叩之礼。
礼罢,便起身请了法剑口中轻喝一声“坛到!”幻出法坛一座。
见坛起,那龟厌脚踏罡步,手掐手印,口中念念有词。
却看那法坛之上,神位下,青玉阴阳盘上放置的黄纸上,却程之山的名讳与生辰八字,与宋若的生辰八字并成一排,见两人生辰竟错整整一个甲子。
随那龟厌碗中粘了一粒生米在指尖。一声“敕令!”
便见阳火燃了米粒,丢与那两张黄纸之上,见两张生辰同时爆燃,逐渐萎缩成灰。
那龟厌将纸灰倒入金粉朱砂碗中,碗中朱砂顿时燃起。
见龟厌口衔宝剑,起身将那婴儿的衣衫小心拨开,提笔粘了混有两人生辰八字的金粉朱砂,将笔悬在那婴儿身上。倒是一个眦目欲出血,紧咬了牙根,亦是不忍下笔。
朱砂金粉,沿了笔尖滴落,于婴儿之肤如殷红入雪。
正戊三刻,有雨落,不骤。
宋粲至草庐门外而不入,于檐下寻了石块坐下。
雨渐骤,落珠甚急。匆匆,于檐下成帘。
宋粲观雨听风,却无闲暇这风月之感。
片刻,校尉至,宋粲命其回营等候。校尉虽得令行之,然见自家官人面上不快,便寻了木凳让宋粲坐于檐下,自腰下摘了酒囊下来,拔了塞子与那宋粲。
烈酒入喉,宋粲心内思绪万千,却不知所出。
心下暗想:此番蹊跷,黄门无旨而行。冒死带来的却是官家只是一纸手诏,父亲匆匆的起笔。
如此匆忙定是有大不测。
如若此时回京,且不说天青贡休矣,恐这之山郎中已不是丢官削职你们的简单。
此番为这天青贡付出之众人,皆不可测之生死。倒是何等的错处,要这一干人等赌了生死?
倒是没经历过官场的险恶,那宋粲着实的想它不通。
正想在此处,但闻草庐之内一曲笛声传来,悠扬顿挫,古朴苍凉。这曲调悠扬,这笛声呜咽,那宋粲却是听过。彼时且寻不得个出处。现下便是个释然。
倒是静下心来,仔细的倾听。倒是原先声远,听不得个仔细,如今却是一个声声入耳。且是识得它来,此曲有名,曰《天问》。
于这雨夜,骨笛幽怨,伴那落雨之声,却有那“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之感。
这曲声委婉,挠人心肠,却是悲凉过了些,那校尉听了也不禁搓了搓臂膀说道:
“郎中这笛子饶是有些幽怨。”那宋粲喃喃道:
“词曲乃‘天问’,乃先秦楚大夫屈原所做。”
宋粲说罢,便又拿了酒囊仰头饮下,倒是辛辣入喉,且是一声嘶哈,便又自顾自的道: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望那天空,阴霾密布,时有磙雷隐隐于云中。校尉亦是顺了自家官人的眼光望那云中忽闪,喃喃道:
“不懂……”
话音未落,便见一道狂闪接了天地,映出周遭一片的死白!而后雷声大响,直震得那水洼跟着起了涟漪。那校尉亦是被这惊雷唬的一怔。片刻,才惨笑了出声:
“这雷打的……跟不要钱一样……谁那么不招人待见!”
然,他们殊不知明日天炉开窑,还有一个更大的雷等着他。
而且这个雷已经急匆匆的从京师奔这汝州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