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鹿言贴着门一点门里的声音也没听到，不仅声音听不见，四周连一点光也没有，月亮没出来，屋子里漆黑一片。
鹿言抱着膝盖守在门边，闭着眼强制自己不多想，于是报起了菜名。
他报到夫妻肺片的时候，门被剑气劈开，因为他身上穿着护心甲，剑气没有击飞他，只是把他发丝和衣服吹动了。
鹿言还没来得及叫楚允晏，楚允晏就大摇大摆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四处张望了一圈。
楚允晏走出来那屋子里金光散去，屋子里便陷入漆黑，他看了一圈没找到鹿言，刚嗤笑一声。
鹿言就唤他：“楚允晏！”
楚允晏一回头，就看那人可怜兮兮地缩在门边，正仰着脸看他。
因为屋子格外黑，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便显得格外亮。
楚允晏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自然地偏开眼，他道：“你躲那干什么？”
“我害怕。”鹿言委屈巴巴地说。
“怕什么？怕我死里面了？”楚允晏抱着若雪，冷冷地问。
“我怕黑，屋子里就我一个人。”鹿言小声说道。
“怕黑？你不是有夜明珠吗？”楚允晏好笑地走过去，他问。
鹿言摩挲着手上那枚被红绳串起来的铜钱，那是外祖给他的平安扣，他有两个，一个给了妞妞，一个自己留着了，他闻言小声嘟囔道：“这山不对劲，夜明珠不发光了。”
楚允晏不置可否。
其实他一开始就知道这山不对劲。
灵气太浓郁了，比万剑宗任何一个山头的灵气都要足，像是雾里的水汽一样，无处不在。
而且这山在山脚看着雾气缭绕，但上了山一点雾气也没有，山里精怪活跃却没有大妖，还有那两柄剑……
楚允晏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处那蓝白交错的剑纹，不禁扬了扬嘴角。
“你，你怎么样？”鹿言看楚允晏不说话，他小声问。
楚允晏笑道：“让你失望了，没死。”
“我又没盼着你死。”鹿言不禁反驳。
楚允晏蹲下，他看着鹿言，直视着鹿言那双眼睛，他问：“你真没有想要我死？”
鹿言毫不躲避他的视线，他眼里也没有算计与狡黠，只有无助和一点点后怕，他说：“你死了，那我怎么办？”
那话带了点委屈，说的像是撒娇，偏偏这个时候鹿言还不自觉拉上了楚允晏的衣袖，他又说：“你不能死，我真的害怕。”
楚允晏心神有一瞬的动荡，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甩开鹿言的手，故作冷漠说：“哦，关我什么事？”
屋子里太黑了，鹿言被甩开手，又忍不住去拽人，他是真的很怕黑，一点不带装的。
楚允晏进去那会儿，因为太黑了，他还没出息地哭了鼻子，但是觉得丢人强迫自己不哭开始背菜名。
楚允晏躲开鹿言的手，他不耐烦道：“别动手动脚。”
鹿言抿了抿唇，还是把手收回去了。
楚允晏发现这人今天乖得没边，平时大大咧咧吵得人头疼，现在倒是……
“火诀。”楚允晏捏诀用符篆照亮了一小片地方，他道：“你简直比山下那些闺阁小姐还难伺候，又是怕黑又是怕疼的，是不是还怕打雷闪电啊？”
鹿言没答，他偏开头，半晌才不服气地替那些闺阁小姐说话：“闺阁小姐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们会琴棋书画，煮酒烹茶，有的还会射箭骑马，比我厉害多了。而且是宅院困住了她们，不然谁比谁厉害还不一定呢。做什么贬低人家？”
“我可没有贬低她们，她们那些东西也不是常人能学的，倒是你，没用还没用得这么理直气壮。”楚允晏不禁嘲讽道。
“我哪里没用？我也不差好嘛！”鹿言扭过头来执拗地瞪楚允晏：“我很厉害的，从小到大品学兼优，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还不止一次见义勇为，哪怕被人拿刀威胁也没哭！我可是三好市民，是烈士子女，我胆子比你想的大多了！”
“哦，那你怎么怕黑？”楚允晏笑着，语气调侃，他凑近了些，发现鹿言眼睫湿润，他笑：“还哭了。”
鹿言怔住了，而后他连忙偏开头，没有再说话。
他不说话，楚允晏也懒得追问，从储物戒指里掏出干粮来，塞到他手里，转身去那些散架的家具里找柴火烧。
……
鹿言很久没有梦到过从前了。
梦里，他还是那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因为生病，他很白，白得几乎是透明的，他穿着校服坐在操场的台阶上，落寞地看着在操场上嬉戏的孩子们。
他有心脏病，不能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甚至不能跑或者跳，他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
“鹿言。”梦里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他抬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同学。
他个头高高的，即便在梦里鹿言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鹿言隐约记得这个人很是好看，班上很多人都爱和他玩。
“你找我有事吗？”鹿言听见小小的自己回应道。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玩吗？”男孩抱着足球，他弯腰问：“半个学期了，每次上体育课都不见你人。”
鹿言摇头，他说：“我生病了，不能……”
“捉迷藏也不行？”男孩问。
鹿言犹豫了一下，他说：“我不能跑的。”
“不用跑，只用藏就好了，我带你。”男孩爽朗地说着，就去拉鹿言。
因为朋友实在太少，又太渴望友谊，单纯的他就那样信了男孩的话，然后被人诱骗着躲到了器材室。
“躲进去。”男孩指着用来存放器材的柜门，他道。
鹿言犹豫着，小心翼翼地询问：“一定要躲进去吗？”
“没事，别怕，我陪你，你别像个小女孩似的，扭扭捏捏的，哪里像个男子汉。”男孩说着就推搡鹿言，鹿言自小就被说像女孩，一听这话也不服输，就那样钻了进去。
他看着男孩，以为对方也要钻进来，好心地蜷缩了一下，给人腾位置，但是换来的是关上的柜门。
“你干什么！”一下陷入黑暗，鹿言吓得连忙去推门。
但是那男孩死死抵住门，他哈哈大笑：“你说我干什么？鹿言，你可别让我失望，别在里面吓哭了哈哈哈……”
鹿言力气不如他大，推不开，因为怕黑心脏也疼了起来，他拍门道：“你放我出去！你快放我出去！我心脏疼，你放我出去！我会死掉的！”
男孩一点也不信，他抵着门，笑嘻嘻地说：“你不会真哭了吧？哈哈哈，你求我啊！”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放我出去！”鹿言手脚在柜子里伸展不开，他蜷缩着一边拍门，一边喊。
可男孩没答应，他笑嘻嘻地用什么栓住了门，然后撒欢跑掉，还和外面一起捉迷藏的人大声分享鹿言果然是胆小鬼，果然吓哭了的消息，一群人的嬉笑声盖过了鹿言越来越弱的求救声。
即便是在梦里，鹿言仍旧记得自己那时的害怕与无助，他的心口疼得要命，整个人都冷得像是掉进了冰窖里，他哭着喊着，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来。
陷入黑暗时，他听见梦里幼小地自己抽噎着喊：“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
黑暗散去，画面轮转到了鹿言一个人站在走廊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地，他靠着墙听着办公室里老师的声音——
“小玩笑？你们差点害死鹿言同学！开学的时候，老师不是说了，他和别的同学不一样，每个人都要小心对待吗？”
“可是老师，我们关了他五分钟都没有，我们没想到他那么脆弱……”男孩弱弱辩解。
男孩的家长也替孩子说话，辩解。
鹿言垂着眼听着办公室吵吵闹闹的，始终没等来自家爷爷。
而后，那群孩子被家长领了出来，看到他，又叮嘱：“好了，以后少和他玩就行了，别老去招惹人家。”
小孩们点点头，和家长一起离开。
“鹿言，以后我们不去上体育课了好不好？以后体育课，我们就在教室里。”画面一转，老师拉着他的手温声细语。
年幼的他只能点头。
“鹿言，你要和我们去玩吗？”画面又一转，又是体育课，有个热心地女孩叫他。
“别叫他了，他有病，不能和我们玩。”另一个女孩拉走了那个女孩。
画面旋转着，刺耳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梦境。
“大家不要和鹿言玩了，他一不小心就死了，待会儿还要怪在我们身上。”
“我们别叫他，他待会儿死了怎么办？”
“他什么都不能干，为什么要来学校啊？为什么不滚回家去？”
“鹿言是病秧子！病秧子滚回家去！别死在我们面前了。”
画面旋转着停在了，回家的那条长长的路上，幼小的孩子一边走一边抹泪：“没关系的鹿言，没关系的，你会好的，你会好起来的。”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
“不要哭，哭了就不是男子汉了，哭了就会给爸爸妈妈丢人……不要哭……”
那条路走了很远，幼小的孩子还是没有止住哭泣，越是安慰越是哭泣。
最后的最后，梦停在了，领导视察，老师拉着他的手，笑得一脸温柔：“鹿言同学，告诉领导，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你啊？”
他是烈士子女，是重点视察对象，所以许多双眼睛落到了他的身上。
那些人明明在笑着，鹿言却觉得他们笑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好冷。
他真的好冷。
他想回家。
……
月亮终于出来了，透过窗户落到了屋里，楚允晏躺在鹿言垫在地上的那层锦布上，借着月光瞧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个印记。
那时在屋里，那剑合二为一，凝出剑灵，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呆愣住，而后好半晌那剑灵就说要考验他是否能做自己的主人。
楚允晏不同意，提着若雪就上，没想到那剑灵因为主人逝去太久，已经没什么力量了，楚允晏轻轻松松地就把那东西打服了。
然后一剑把那剑劈成了两半。
叫它吓唬若雪，叫它装神弄鬼。
谁知道劈成两半后一蓝一白的力量就钻进了若雪的剑身，再然后楚允晏手上就多了那个印记。
那家伙居然强制认主，和若雪合二为一了。
楚允晏想到这里还有点不爽。
不爽就想去练剑。
他刚要起身忽地感觉衣摆被什么拉住了。
他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是谁。
是鹿言。
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怕得要命，睡着了后竟然拽住了他的衣服，他扯出来好几次，又被人抓住，而且那人越睡越近。
他迫于无奈只好背对着人睡觉，结果这人差点贴他身上。
他又挪出去好远才摆脱。
谁知道，现在又被拉住了。
他刚想要把自己的衣摆扯出来，就听见了抽泣声。
他愣了愣，稍稍转身，借着月光去瞧那人。
鹿言还在睡，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垂落止不住颤抖着，眼尾带着泪花，眉头紧锁，嘴里呜咽着不知道在说什么，看起来是做噩梦了。
楚允晏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借着修士极好的耳力听清了鹿言那含糊不清的话语：“有没有人救救我……我想回家……”
楚允晏蹙起眉，他自言自语：“谁不让你回了，至于做梦还在说吗？”
他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那个一直拖着不让鹿言回家的人，不是自己吗？
楚允晏飞快地抽出自己的衣摆，他连忙起身，他想他一定是疯了，居然会想就这样让鹿言回家。
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了这次，就不会有下次了。
他如果这样放过了鹿言，万一以后鹿言不放过他呢？他不能…
他这样想着，目光却落到了因为他的抽离而蜷缩着哭泣的人身上。
他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背对着人躺下了，而后那人又拽住了他的衣摆。
这一次，他没有把自己的衣服扯出来，而是不耐烦地捂住耳朵，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