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枳笑了笑,立刻安抚情人的情绪。
“他怕羞而已,我这就喊他。”
“林憬!林憬——”
魏枳边大声喊他,边走向他的房间,林憬躲在柜子里,被抓出来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了。
林惋不在,魏枳就是特意找这个时间让澹台素来的。
林憬无助地摇头,表达抗拒,但换不来任何怜悯。
魏枳憋着一股火,自从林惋成了林憬的保镖,林憬胆子越来越大,不仅不给他碰,还动不动就跟自己发生肢体冲突。
他早就想好好教训一下林憬了。
澹台素坐在会客的榻上,斜斜倚靠在一个软软的靠枕上,而在他旁边,还有一个紧挨着的靠枕,有明显被用过的痕迹,不用动脑子想,也知道是魏枳的。
刚才他们就是在这里,依偎着度过了一段愉悦的恋爱时光。
澹台素今天也穿着很厚重的衣袍,戴着比上次在蕞都更昂贵的明珠冠,额上的铰链也缀上了珍珠,看起来比从前美丽得更多。
林憬只是瞄了他一眼,就不敢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自惭形秽。
心想幸亏被拖出来之前把“葡萄”藏好了。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这两个人就要肆意侮辱他了。
在澹台素的眼里,眼前的林憬其实挺让他意外的,因为林憬看起来比上次见面还要憔悴。
他特别瘦,两颊凹陷,喉结突出,眼睛里写满畏惧和不安,整个人甚至在轻轻颤抖。
沙泾洲苦寒不见阳光,可林憬身上干干净净的,散发着好闻的素馨花香。
他身上那件鲜艳的衣服那样明媚,头上的黄金那么显眼。
可这一切的一切却一点儿没增加他的贵气,反而看起来很累赘。
像个被用心打扮过的小病猫,虽然看得出被精心对待过,但本质却是很不健康的。
“大殿妃,我们又见面了。”
澹台素那一刻失去了与林憬较劲的心情,因为眼前的林憬太不堪一击了,他甚至都可以想象,林憬过得是什么日子,总之不会比他哥哥的那些玩够了的玩物强太多。
“……”
“去,给二殿下奉茶。”
澹台素自己都不想计较雪中雒为难他的事了,没想到魏枳还记得。
林憬迟疑了一下,并不想帮澹台素倒茶。
可魏枳容不得他犹豫半分,抬脚踹在林憬的后背。
林憬以一种十分狼狈的姿势扑到澹台素脚边,头磕在榻沿上,弄得鲜血淋漓。
澹台素顶多想羞辱贬低一下林憬,但却没想过让林憬见血。
他跟魏枳认识一年多点儿,还从没见过魏枳这么暴戾的一面。
尤其他生母也做过奴婢,虽然比金盏奴高贵些,但也会动辄遭受王后责罚鞭笞,心中对林憬这种出身低贱的嫔妃很是同情。
“行了,魏枳,我不渴。别折腾他。”
他不知道林憬已经不能说话了,还以为林憬摔懵了:
“你摔疼了吧?赶紧回房包扎一下吧。”
他的语气很是关心。
但林憬早已无暇分辨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感觉自己后颈被人拎起,魏枳拽着他往房中盥洗双手的铜盆里按。
“魏枳!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澹台素见他不肯听自己的话,一时间很担心林憬的处境。
魏枳一贯跟他表现地很友好,对于林憬,偶尔提及也似乎只是反感他鸠占鹊巢。
他倒是真没想到魏枳的脾气这样差劲,简直跟自己那个荒淫的兄长不遑多让。
“魏枳!”
铜盆里的水被林憬染红,澹台素有点儿恼火,上去一脚踹飞了铜盆。
“他是你的金盏奴,就算你不喜欢他,拿他当小猫小狗待,也不能这么祸害他。”
“哼,我帮他洗洗伤口而已。”魏枳对林憬的痛苦视若无睹,甚至还有些不解气,“他就是贱骨头,几天不管教就无法无天。”
“……”
“他跟外人合起伙来跟我作对,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魏枳想起林惋,还想再打,澹台素下意识地环住林憬,像保护自己还在世的生母一样,避免他遭受进一步的打骂。而林憬在恐慌之下,慌不择路地抱紧了澹台素。
澹台素看他这么狼狈,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想象不出林憬有多绝望,才会选择向自己的情敌寻求依靠。
“你放开他!”
“你差不多行了,再打人我就走了!”
魏枳和澹台素虽然相恋,但澹台素自我意识很强,生气起来跟魏枳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服软。
“澹台衔月,你没必要这么装吧?刚才出主意捉弄他的不是你吗?”
魏枳毫不留情。
澹台素脸色尴尬,争辩道:“你少管,现在我不想捉弄他了,他一点儿修为都没有,你这么做会害死他的!”
“哼,你怎么变得这么多嘴多舌,刚走了一个林惋,又来一个你?”
魏枳骂起人来,也不给澹台素一点儿面子。
“行,你不让我打他是吧?我还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魏枳说完,转身进了林憬的卧房,林憬看到他这个动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瞬间想要起身阻拦,可头部的眩晕让他无法站立。
魏枳进屋去,把屋里所有的大大小小的枕头都翻了出来。
他好像注意过林憬最喜欢哪一个。
他连那个紫色的小圆枕都没放过,直到把它也翻出来才停止了搜索。
他拿着一把剪刀,眼含怒火,心中怀着这段日子对林惋的不满,对林憬的不满:
“我让你看看你吃里扒外的下场!让你看看你不听话的下场!”
说着,在林憬惊惧的眼神中,魏枳拿起剪刀,将那些枕头一个一个地剪开分*尸,林憬无声地尖叫,爬上去拽他的衣摆。
澹台素怕他被踹伤,赶忙阻止他:“别去!会受伤的!”
他不知道林憬想做什么,他只看见魏枳拿起其中一个紫色的枕头,愤怒地将它剪成一段又一段:“你最喜欢这一个是不是?我现在就给你全部剪烂!”
魏枳边撕边剪,林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剧烈挣开澹台素,像是护食的猛兽,一鼓作气冲向魏枳。
“你这个疯子!你干什么?”
“不……不……”
林憬拼命抓住那个紫色的圆枕,他站不直身体,下半身甚至维持着下跪的姿态,像是在求他。
已经很久没有发出过音符的声带轻轻颤动,吐出细碎的文字。
“求……不……我……不……”
林憬说不出来,急得掉眼泪,刚才魏枳当着澹台素的面那么折磨他,他都没有掉一滴泪。
可此刻,他像是攥住了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苦苦哀求着魏枳,为了抢那个枕头,双手握紧剪刀的刀锋,不让魏枳剪下去。
魏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更不明白这个枕头对林憬而言有多大的意义。
林憬哽咽着说着什么,但魏枳听不清,林憬毫无修为,他所作的最尽力的反抗,也敌不过魏枳恼火地一推。
魏枳一剪接着一剪,可马上,他的表情稍微有点儿奇怪,因为他忽然发现,这个圆枕里面填充的并不是棉花、羽绒或者是什么草药,而是一卷卷的小衣。
那些布料上绣满了可爱的孩童,葡萄,莲花,鸟雀,小鹿……种种可爱的图案,一看就是精心为小孩子准备的。
那些被剪碎的布料飘落在地上,林憬不顾满手的血,疯狂地去捡。
“葡萄……是葡萄的衣服……上面有很多很多……小葡萄……”
“……”
林憬抓了好几块布料,直到发现这些为孩子精心准备的,却没用上的衣服,全都化为了乌有,化为了垃圾。
林憬近乎怨毒,又近乎仇恨地抬起眼睛,看向魏枳,他就这么跪着,看着这个一直将他视为上位者的,过去的爱人。
“为什么?这样对他?这样对我!”
他曾经抱着小小的愿望……说,那我现在喜欢吃葡萄,我的宝宝可以叫葡萄吗?
“因为他是,我的……吗?”
可是我觉得葡萄真的很可爱,我希望殿下能够喜欢。
“我只是……想抱抱他,我都没抱过他……他就变成,盒子,埋起来,母后……不许我碰。”
殿下为什么还不回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求求你们去找找他。
我不要做大殿妃,我要殿下,我只要殿下。
林憬无力地垂下头,除了感觉自己自作自受,忽然前所未有地感到一种滔天的恨意。
在所有人,在父母都对他倒戈相向的情况下,他曾那么坚持地站在他的身边,一次又一次。
可结果,他为了他的新欢,一次又一次枉顾他的痛苦,玩弄他的自尊。
让他输得那么狼狈,那么可笑,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他重新看向魏枳,诅咒一般吐出一句话:
“我恨你!”
“……”
“我会永远永远恨你!为什么你没死在望风谷?为什么要活着回来?为什么要剪碎他!你把他的命还给我!不然你就杀了我!你杀了我!”
林憬说完,疯了一样去抢魏枳手里的剪刀,魏枳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什么祸。
澹台素拼命禁锢住林憬,他甚至第一次感觉,那点儿元婴九阶的修为根本挡不住林憬的悲伤。
林憬的哭闹在林惋回来之前结束了。
林惋拿着费力给林憬弄干的衣服,进门的时候毫不知情,甚至还是温和地笑着的。
直到进了门,他才发现,房间内的局势已经不是他能阻止的。
剪碎的衣服像是一记强有力的解药,给林憬解开了哑疾。
但当林惋来清理衣服碎片的时候,林憬忽然沉声开口:
“我要休书。”
甚至懒得和离或是调解。
“你再说一遍?!!”
魏枳忽然调高了声音,感到难以置信。
不成想林憬还有更干脆的说法:“我要回蕞都!现在就走!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你分开!”
林憬情绪非常激动,跟一开始那个逆来顺受的奴妻全然不同。
听着这刺耳的呐喊,一向以利益为先的澹台素忽然有些耻于跟魏枳为伍。
一想到自己刚才跟魏枳待在同一个屋子里,还是他把林憬喊出来的,他脸上就烧得厉害。
林惋一面安抚林憬,一面想要质问这两位金尊玉贵的皇子,究竟怎么惹怒了林憬。
可魏枳的不要脸程度还是超乎他们的想象:
“林剑姿!这世上只有我不要你的份儿!容不得你撒野!我告诉你!你最好有本事把这门婚事退了!”
说完,他在澹台素和林惋瞠目结舌的表情中摔门而去。
显然,他还没判断清楚局势,以为林憬在发牢骚。
毕竟在他看来,那可是大殿妃,对于一个金盏奴而言,这是一个何其尊贵的位置。
魏枳前脚走了,后脚林憬和林惋的目光都落在澹台素身上。
一向能言善辩的澹台素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快点跑。
“他……你们尽管和离,我,我不跟他成亲,你们……随意。”
“……”
澹台素见了魏枳这副疯狂的尊容,哪儿还敢跟他成亲?转身溜之大吉,离开雪宅的时候都没给魏枳打招呼。
“长秋官。”
林惋很担忧地看着林憬。
林憬的脸上有一种淡淡的迷茫——一种冲动散去,意识到自己给自己的人生做了重大决策的迷茫。
从小,他的生活轨迹都是帝后两人为他安排的。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直教育他,要以魏枳为天,想方设法讨好自己的夫君,这样一来,对方才能呵护他。
然而,长大后,他们却又换了说法,说不要沉溺于对魏枳的情爱,强迫他去改。
他很难适应这种改变。
因为他从小就是被那样教大的,在受到魏枳磋磨后,他一度抑郁,仿佛囚禁在笼中的玩意儿,除了温饱淫欲,什么都不会想。
而直到今天,他忽然奋力鸣叫,宣布自己要挣脱这个牢笼。
这一刻,他的确有些解气,可对于未来,他仍心存疑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面对什么,路又要如何走下去。
“长秋官,这些布料……”
林憬看向那些被收集起来的布片,略做沉默:“扔掉吧。”
“长秋官日后……不会想念葡萄吗?”
林憬呆滞地坐在原地,思索了一下,眼圈很红,但忍着没掉眼泪,他或许也意识到了,遇到问题,只会掉眼泪,是一件很没用的事。
“不用了。他……不会需要我这种人去想他。”
“……”
“他肯定,也不想降生之后……发现生下他的人是个金盏奴。”
“长秋官。”
听他讨论到这么敏*感的话题,同样身为金盏奴的林惋也替他难过。
他心中有很多很多大道理想跟林憬说,但眼下的林憬已经很疲惫了,他不忍心再去打扰他。
林惋私下曾擅作主张地想过,要不要给林憬规划一下下一步要怎样做。
沙径洲距离蕞都太远,想回去必须经过雪氏同意,并派人护送,不然根本无法平安离开沙径洲。
因为这附近的魔族守卫很多,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偷袭。
魏枳未必能放他走,这样一来,只能偷逃。
偷逃……
如果仅有自己一个人的话,偷逃不是问题。
但如果再带上林憬,恐怕会比较麻烦。
外面这么冷,他没有修为御寒,根本挺不了多久。
他为此略为伤神,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事情的发展与他设想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偏离。
就在两人吵架的下午,魔族忽然进犯,来势凶猛。
雪氏父子和魏枳忙于作战,反而顾不上林憬。
魔族的战士比起金鸣国的军队更为强悍,其中有很多失去理智的魔修前锋,他们像是畜类一样,受魔族人驱使,见人就疯狂撕咬,不死不休。
魏枳本就好斗,杀心大起,追随雪氏父子作战,倒顾不上去想林憬的事。
为了保护家眷,雪奉楼命人将雪宅四周层层把守,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飞不出去。
前线战事吃紧。
别看雪氏父子平日里不太着调,但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真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骁勇。
魔族再奸诈凶猛,一时间都没能从人族手中占到太大的便宜。
雪奉楼一生经历过太多恶战,对于此次战役,他更是保持乐观态度。
可就在他信心满满的时候,一个措手不及的消息忽然从前线传来——魏枳在做前锋与魔族激战之际,被暗箭所伤,流了很多很多血,所幸没伤及性命,如今已经被替换回军营暂时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