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中旬,冷雨一扫而过,将上海街头冲刷得更显灰暗。
淞沪会战已近尾声,日军在本月初完成对南京的攻陷,并在那座古都城内大肆屠杀,无数难民逃向上海租界。
每一个沦落人都带着血与火的惨痛故事,使整座城市彻底陷入恐慌。
“南京的人都死光了,鬼子屠城……”
“我亲戚一家子全没了,只剩我逃出来……”
人们在茶肆或街口低声交换这些惊恐的见闻,神情绝望,却无处诉说,也无力反抗。
有些原本还在营业的商号也陆续关门,老板跟着亲眷悄悄离开,想去内地或香港找活路。
法租界、公共租界里挤满各路难民,治安一度失控,但巡捕房也不可能好生管理。
就在这积悲与绝望中,信孚证券交易所那场爆炸的冲击效果,远远没有停止,随后日军的大搜捕、城市戒严更是雪上加霜。
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何人所为,又会带来怎样的连锁报复。
松岛和早川虽然甩锅无法自辩的88师,迅速了结了此事,但是,恐慌情绪带来了市场的剧烈波动。
虽然,信孚交易所经过与监管机构报备,借用汇丰央行旧址重操旧业,但是,人们已经失去了信心,视他们为不祥之地。
再度开业首日,即迎来了资金仓皇出逃。
信孚交易所的原有员工,失联的过半,有在踩踏中丧生的,但多数则是吓破了胆,再也不敢心存侥幸,留在这儿工作了。
万一还有下回呢?这也是交易所的普通员工第一次意识到,这场战争不可能善了,他们该选边站了,信孚交易所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平台了。
另外一部分人,他们早就觉醒了,但抱着骑墙态度在这里苟且,如今也不愿自欺欺人了。
这个时候,松岛才意识到魏若来的独特价值:他不但自己能干,而且还带了一整个团队。
然而,随着他下落不明,他的那个看似松散的小团队也无影无踪了。
松岛之所以没提醒早川马上搜捕魏若来,是因为他发现苏漫漫也失踪了。
这意味着什么?这混蛋他铁定没死,带着清音逃走了?亦或是清音救了他,他失去意识了?
不,松岛否定了第二种设想。
清音自己是不会跑的,她一定会去找那家伙;如果那家伙重伤,她更不会跑,只会想办法给那家伙治伤。
他们一起消失的唯一原因,当然就是那个祸害没死也没重伤;
但是他为什么要跑呢?松岛刹那间有了个不好的猜测,让财务顾问跑路的原因,大多是账目问题。
那家伙的账别真的平不了,只不过坂东那个老头技不如人,查不出来罢了。
突然,松岛脑子里灵光一闪,坏了!交易平台崩了,魏顾问操盘的那些几倍杠杆炒作的股票,这会儿大概率是强制平仓了?
松岛虽然不懂,也知道魏若来的操作手法惊为天人,期权套着期权,各种杠杆都用了个全。
他总能及时搞到钱,但是总在不断地搞钱中。一茬接一茬的,有点拆东墙补西墙的意思。
但是,他操作得极为隐秘,等闲人根本看不出端倪。难道说,这两天就是某个即将裸奔的时点?
他在这儿空手套白狼,那原始资金去哪儿了?难道被他抽走了吗?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这个雷平不下去,自己的位子都要被掀了。
松岛的额头冒出了阵阵冷汗。偏偏最得用的小野还在医院救治呢。
这时候,他也无法轻举妄动,先把坂东送回国再做打算。
“魏顾问和苏小姐,他俩还没来上班吗?”
早川是亲眼看见松岛带着苏漫漫回来的,自然知道她安然无恙,有此一问,重点是打探魏若来的行踪。
松岛面不改色,淡然道:“苏小姐受了惊吓,我安排她回去休养。
魏顾问嘛,那天他人在财务室,坂东和小野都记得,没看见他跑出来,所以现在不好说......”
财务室的人,除了坂东和小野之外,没人跑出来。这是被反复确认过的。
尤其是小野,据他说,自己是被文件绊倒,差点跑不出来,危急时刻直接跳窗下来的。
坂东是第一个被气浪卷到楼下,捡了一条命。
魏若来的位置在最里面,文件堆里,他万万不可能在他俩前面脱困的。
况且,小野跳窗之后不到半分钟,整个二层就掉了下来,所有人全砸到坑里去了。
魏若来利用半分钟时间跑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早川大呼倒霉,那家伙诡计多端,他怎么能死啊?关键是他不能这个时候死,烂摊子咋收拾啊!
松岛冷然道:“你愁眉苦脸做什么?你一向想让他死,现在心想事成了,有什么可为难的?”
早川冷笑道:“我是替你发愁,现在咱俩绑在一条船上了,我问你,魏顾问要是死了,你的资金缺口怎么补上?市场完全崩了,谁会来给你托举?
你别不承认啊,小魏唱空城计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我不计较是因为我们特高课那20%也在里面,可不是因为我看不出来。”
“军费到底藏哪儿了?调查组都查不出问题,小魏很厉害啊!”
早川哼了一声,揶揄道,“可惜他死了,世间可能没有人知道,他把军费弄哪儿去了吧?”
他这话不过是试探和敲打,却歪打正着,戳中松岛的痛处,他一言不发,怒气冲冲地走了。
苏漫漫坐在一间简陋客房里,盯着满桌的报纸张愣神。
一盏油灯幽幽燃烧,昏黄光晕在她眼里跳动,如同无数噩梦的影子。
整整一天,她都是被魏若来带着跑,干些凭本能做的事儿,包扎、急救、泡茶啥的。
这会儿,她脑子完全木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该干啥,反正跟紧男主就好了。
屋外不时传来低沉的炮响,或许是远在闸北方向的日军轰击,每一次声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自从听到南京大屠杀的传闻后,她夜夜噩梦不断,因为她知道这段历史,但是又不知道准确时间,毕竟她不是学历史出身。
但是,除了时间这个细节以外,对于这段历史的了解,她并不比其他人少。
所以,她脑海里总闪现无辜百姓被屠的景象,只觉天地无容身之所。
现在这个时点,上海的人们并不知道南京真正死了多少人,以及还会死多少人。
她倒是知道,但是束手无策,南京,已经失守了。
听到动静,坐在对面矮桌前的魏若来放下电报稿纸,抬眸看她,神色里满是苦涩:“你怎么样?吓坏了吧?”
他手上还缠着炸裂时留下的伤口绷带,外套皱巴巴。昨天他几乎没怎么合眼,一直在处理残余的交易资料、暗线账户。
他清楚交易所爆炸后,必定要短暂停业,他而暗中为地下党挪走的那些资金缺口很可能几天内就会被审计部门发现;
到那时,他再无立足之地,必须尽快转移,同时,销毁身后的这些证据。
苏漫漫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他身旁的茶杯再次添满热水。两人相视,唏嘘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