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域县城郊的牛坝头，是个冷清的河埠头，紧靠着一个悬崖，河对岸是一片荒滩。船还没靠岸，就可以看到山坡上零散分布的坟墓，还有一堵黄色外墙掩映在浓密的树丛中。
秋风吹过，茂密的林木落叶纷飞，覆盖了上山的石板小路，更添了几分萧索。
贺林江一手拄着棍子，一把将双手被反绑的童德心拽下船，抬头看看日渐西斜的阳光，对他低声喝骂，“你到底怎么想的，跑这么个晦气地方藏东西。”
童德心左右摇晃了下才站稳身子，拖着脚步往上山的道上走去。
后面的汤阿发大声吆喝，“走快点，再这么磨蹭，等下天黑了若是找不着，直接让你变成鬼，都不用带你回城去。”说完从后面抽了一棍子过去。
对方却是有气无力地低声哼哼几声，脚步踉跄着抬脚上了台阶。
上官槟扶着裴小狗的手跳上岸，回头伸手拉了谷雨一把，抬头对船上的老李和刘大安说，“你们看着船，不要离开了，若是天黑了就点灯。”两人答应了，看着贺林江跟在谷雨身后上了岸，他们一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被树木遮挡的山道上。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小路前后都没有行人，童德心似乎身上有伤，无论怎么推搡，就是走不动路，一路都要几人半拖半拉的才能往上，问他具体地方，他又说记不清了，得走到了才知道。
这样走着，到一个岔路口，童德心站住辨别了一下，带着他们转入一条荒草掩盖的小路，又拐过一个弯之后，小路尽头出现一堵破败的黄色围墙。门楣上挂着快掉下来的匾额，还有一个残留的寺字，门内可以看到几处泥墙草顶，已经多处坍塌，显然是个废弃的寺庙。
上官槟在门外停住脚，看着其他人先后进了这个破庙，自己取出手电筒拿在手中，对谷雨说，“你注意看着路口。”
谷雨点点头，转身朝着来的方向，观察着小路上的情况。
“大人。”
贺林江的声音在茅屋前响起，接着脑袋从门口探出来，上官槟这才走了进去，穿过屋子来到一处空地，见到裴小狗和汤阿发站在一个地窖的洞口，童德心则瘫坐在地上，两眼无神地念叨着，“都在这里了啊，哎——嗨嗨。”接着就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凄惨地嚎哭起来。
“大人，这个地方就应该是了，下面挺黑的，我们还没下去。”贺林江开口道。
上官槟眯起眼往地窖中看去，下面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气味，取出手电筒往下面照照，只见到一个木梯架在洞口，通到地上后就往右边拐弯，拐弯处视线就被遮挡了。
听说此地早年传闻附近闹鬼，寺庙中的和尚都跑了，多年来废弃后无人居住，也因为闹鬼的传闻，以及周边都是坟地，连打柴的农夫也不原意过来，要在这里藏东西还真是可能的，但是下面具体情况不明，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机关。
“就让他先下去。”上官槟转头看看童德心。
裴小狗与贺林江合力，将童德心从地上拖起来，让他在前面走，童德心踉跄着到了地窖口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脚乱蹬不肯下去，只是大声叫嚷，“这个楼梯太陡了，你们放开我的手，不然我要滚下去跌死了。”
上官槟看这人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想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应该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就松开他两手，用绳子系在他一只脚上，让他带头走下去。裴小狗和汤阿发也跟在他后面往下走，其他人则等在上面。
上面的人听着三人的脚步踢踏踢踏走下去，可以见到手电筒光不时闪过，心也跟着提起来，好在他们下去后颇为顺利，很快就在下面喊，“大人，这里有两个包袱。”
不久两人重新爬了上来，各自身上都还背着一个包袱，汤阿发面带喜色，取下包袱打开给上官槟看，“大人，都是金锭。”果然里面金灿灿一片，数了下里面是三十两黄金。
裴小狗身上的包袱打开，里面又是一层锦缎包裹，再打开这层，露出一个木盒，木盒盖子尚未掀开，一股淡淡的香味已经散发出来，掀开盒子，露出一尊深褐色，手臂大小的卧位弥勒佛像。
“是沉香！”谷雨叫了起来，他时不时要在药铺帮忙，这沉香还是认识的。
“什么，这就是沉香，呀，怪香的。”
“我说呢，怎么闻到一股味。”
其他几个随从就只是听闻过了，都好奇的过来张望。
上官槟两手将之捧起来，感觉入手比较沉，木质醇厚油亮，“是，应该上等的沉香。”再将佛像翻过来，背部露出一个洞口，这是用来放些佛经、珠宝、谷物之类的东西，叫做“装脏”，不过这尊佛像里面已经空了。
他把佛像重新装好，将包袱绑在自己身上背着，抬头问，“就这些了吗，还有没有其他的？”
下去过的裴小狗和汤阿发都摇头，“大人，我们都看了，就这些。”
童德心已经爬了出来，也发誓赌咒真没有了，就是现在杀了他也就这些了。
上官槟看他神情不像作伪，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入夜，就吩咐大家收起东西尽快下山。
自打他们上山，除了鸟雀虫蚁，还没见过人，见道路黑暗，他们也就不再顾忌，直接打开手电筒照着山路走。
那童德心还是第一次见到手电筒，见了更加对上官槟惧怕不已，不时看看他们手里的灯光，没走出几步就重重跌倒在地，捂住脚哎呦哎呦坐在地上呼痛，用手电一照，见左脚踝鼓起一个大包，显然是扭了脚。
大家自然不会去背着他走路，不管他疼不疼的，照样把他拖起来往山下走，这童德心跌跌撞撞走了一段，开始还不停叫唤，过了一阵子大约也适应了，只是哼哼唧唧的，一瘸一拐倒也能自己走了。
这样他们也不再绑着他的手脚，而是将绳子系在他的腰上，从背后牵着，再把他夹在队伍中间，一路走下山去。
好在山并不高耸，等见到停泊的船只上亮起的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快要到的时候，谷雨喊了一下，“我先尿个尿。”说完跑到一边对着石壁拉开裤子开始撒尿。
其他人见了也觉得到船上不方便，反正都是男的，也没有顾忌，干脆都找个角落开始尿起来，连童德心也被扯过去夹在中间一起撒尿。
上官槟也不是那种特别要拿架子的，也有这个想法，就把手电筒关上收到袖子里，背对着他们那群人，找个地方刚要准备拉下裤子，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啊！”的一声大叫。
随后又是一声重物倒地扑打的声响，夹杂着老李惊恐地叫声，“老虎！”
包括上官槟等人在内，在山脚下的众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等他们转过身看去，就见到一头黄白相间的野兽，后爪着地，两只前爪压住贺林江的后背将他扑倒在地，贺林江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和脖颈，不停扭动挣扎。
老虎的嘴已经凑到他的脖颈上，咬住护住脖颈的左胳膊开始撕扯。
突如其来的变故，周遭的人一下子不知所措，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啊！”地上的贺林江再次发出长声惨嘶。原本站在他旁边的童德心吓得不知所措，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两脚乱蹬地奋力往后退。
上官槟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道，“快救人！”摸出手中的手电筒，打开亮光朝着老虎照去，拔腿就冲了过去。
其他人也先后惊醒过来，裴小狗捡起地上的棍棒、刘大安操起手中腰刀、谷雨从地上摸出石块一起朝着老虎身上招呼，船上的老李和高柳树也已经提着棍棒竹竿跳下船朝着这边过来。
老虎先是被手电强光一照晃了眼睛，不自觉身体稍稍直立往后退缩，贺林江感觉到老虎嘴巴松开后，立即一个翻身滚开，手脚并用往河边爬去，总算是逃离了虎口。
很快裴小狗等人的棍棒、刀石袭击过来，老虎身上吃痛，又见到这里人多，尾巴一甩先退了一下躲开众人，接着将背脊放低前腿下压，后腿慢慢移动蓄势待发，脑袋盯着上官槟等人，嘴里发出“嗷呜”的一声大吼，叫声在山林中回荡，树梢鸟雀被惊吓得四处乱飞。
童德心被这吼声吓得大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跑，边跑边往后看，哪知老虎见到有人后背朝着自己，立刻后腿一蹬，整个身子朝着他扑过来。
童德心扭过头一见之下魂飞胆颤，“嗷”的一声大叫，一把拉住左近的上官槟往自己身边带，试图躲到他的身后，哪知老虎速度更快，眨眼间已经将他扑倒，连带上官槟也被带倒在地。
上官槟只觉得被一阵风带倒，人一下觉得天旋地转，混乱中耳边传来童德心绝望的喊声，老虎呼噜呼噜的喘息声，还有谷雨等人的惊叫声，接着眼前就是一只巨大的虎爪，他本能的举起右手想要推开，发现手里还抓着电筒，电光火石间，按下电弧开关往这个爪子上放电。
“嗷呜！”又是一声更加巨大的虎啸，身上突然一轻，接着一条黄白黑三色尾巴从他鼻尖扫过，混杂着的野兽腥臭和河岸泥土的气息，地面传来一阵轻微地颤动，老虎的身影在船上朦胧灯光照射下，快速消失在山道旁暗黑的树丛中。
他下半身被童德心压住，感觉到湿滑粘腻的血液从身上滑过渗进泥土里，上官槟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少爷！”
“大人！”
伴随其他人的呼唤，还有七手八脚伸过来的手，等他借助别人的手从地上被扶起来，上官槟才发现，童德心俯趴在地上了无生息，后脖颈上一个撕裂的口子，惨白的手电光下能看到暗红的鲜血还在从这里流淌下来。
“大人，你没事就好。”
“唉，这童德心是死了。”
“活该，这种匪首，不死也是该活剐，刚他还拉大人垫背。”
七嘴八舌中，上官槟逐渐意识回笼，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损。扶着高柳树的手稳住身子，仍旧感到心跳得飞快，嘴里呼哧呼哧喘着气，浑身湿透，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童德心的血液。
这时一阵风吹过，树叶又传来沙沙的声响，在场的人都感觉到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捡起山上带下来的包袱，互相搀扶着上了船，童德心的尸体也被带上了船，老李和高柳树一起配合，将小船驶离牛坝头。
贺林江一坐进船舱里，就捧着自己的左胳膊不住呻吟起来。
上官槟等人打开手电筒照了一下，只见他的左胳膊下面被撕裂开一个大口子，深可见骨，所幸他们出来时谷雨还是带了一个双肩包，从中翻找出一卷绷带。
裴小狗取了船上的凉开水给他冲洗了一下，用那卷绷带简单先做了个包扎，“别担心，贺大哥这个伤等回去我给你缝起来，保管没事。”有他们几个人的先例在，贺林江倒是不太担心。
那日船上受伤的萧大，后背的伤口要比这厉害得多，虽然当日因为伤口未愈留在陪县休养，但性命也是保住了的，等伤好了就能回香附县去了。
而且那日其他几名伤员，除了有两个盗匪伤重不治死去了，其余人的伤口，有些在他们看来非常厉害的，经过那钉皮机缝合后，恢复都很快。
贺林江龇牙咧嘴地点点头，被包扎过的手臂感觉要好一些，他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虚弱地靠着船舱坐下，刘大安取出椰瓢帮他喝水。
上官槟关上手电筒收进袖子里，“谷雨，点个灯吧，手电筒我收起来了。”
“好，少爷，我背包里还有蜡烛，要不就点这个吧，比灯芯亮。”谷雨附身拎起双肩包，摸索一会“刺啦”一声，拉开拉链，窸窸窣窣地掏出一根白蜡烛，起身到船头的灯笼这里引了火，用手护着装进一盏灯笼里，又提回到船舱中。
昏暗的船舱里又有了一团光，上官槟借着灯光看看左右。这是条小船，是他们在临时花钱租的，就只搭了个棚，大家如今都坐在一块，所有人看上去都灰头土脸，满脸疲惫。
这一天他们晌午去抓童德心，紧接着又跑来这荒郊野岭之处挖宝、斗虎，这些随从虽然显得并没有多少经验，武力更是缺乏，但好在都没有临阵脱逃的，而且通过两次争斗，勇气提升不少，尤其是贺林江已经能面不改色杀掉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