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眼前场景已然变换。
不再是波涛汹涌的暗海,而是一个繁华的宫殿。
帷幔低垂,薄纱飘摇。
殿内的烛光明明灭灭,昏暗不清。
大紫撞雕御案上,设着三尺左右青绿古铜鼎。
瑞脑金兽炉里烧着香,散发着淡淡的白烟。
晏婳情一愣,这又是幻境么?
雕梁画栋之间,灯光透过细密的红色绸虾,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御座高踞于汉白玉台基之上,椅背镶嵌着五彩斑斓的宝石。
椅面则是用上等绸覆盖,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尽显威仪。
她忍不住往高台的方向走去,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御座很熟悉。
甚至连坐上去时,左手拇指会按在哪颗宝石上,她都很清楚。
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整个殿内空旷到只剩下她衣料摩擦的声音。
“殿下……”
自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像是雨后嫩芽上凝结的新露,极为好听。
晏婳情心头一震,这人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像是听过千百遍。
她转身看去,身后站着一人。
身着宽松的白袍,边缘绣着一圈繁复的烫金。
身姿颀长,有风扬起他宽松的袍角,衬的他身影分外孤寂。
晏婳情看不清他的脸,像是大雾缥缈,唯有他风中颤动的衣角格外清晰。
“殿下。”
他又唤,这次声音更显柔和,带着两分依恋。
他看向的方向,是她。
晏婳情眼眶莫名有些酸涩,她正欲抬脚走去,问问他是谁?
为何召她来?
“何事?”
自身后再次传来一道声音,雌雄莫辨,有些低沉。
晏婳情扭头,才发现御座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人。
立于金銮御座之上,端的是金昭玉粹的天家威仪。
这人脸上戴着银制的面具,只露出疏淡的眉目,和一点朱唇。
面具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和站着的那人衣摆边缘的图案有些相似。
玄衣墨发,上好的绸缎从御座上铺下。
经月光一照,泛着凌凌波光,上有沧海腾龙。
晏婳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人不是在看她,是在看御座上坐着的这人。
这两人一坐一站,一君一臣。
巧的是,臣子见了君王,居然不跪。
“落音,既见本王,为何不跪?”
主位上那人左手轻轻支着脑袋,右手随意搭在扶手上。
可话中似乎只有疑问,没有责怪。
身后站着的那人抬脚,缓缓走来。
直到距离越来越近,晏婳情的心跳也越来越强烈。
眼前的大雾骤然清明,落音踏着缥缈的云烟走来,怀抱古筝,眼中含笑。
晏婳情瞳孔狠狠一缩,真的是落音。
可是在这,怎么会有落音?
他又怎么会和她联系在一起?!
“殿下,您曾许我不跪。”
落音放下怀里的古筝,“我又新学了一曲,殿下可要听听?”
御座上那人放下翘起的腿,一个小小的香囊从她腿上滑下。
晏婳情细细看着,这香囊……和落音送她的那个,居然一模一样。
“罢了,你弹的曲子,本王听不懂。”
那人慵懒道。
落音唇角荡开一个极浅的笑意:“那臣便为殿下,再唱一曲。”
他随手布下法术,眨眼之间,便披上一身艳红色的戏服。
质地光滑如镜,领口与裙摆处,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的图案。
衣袖上还镶嵌着无数颗细碎的夜明珠,光华流转。
裙摆转开,水袖翻飞,他就咿咿呀呀的唱。
随着他的动作,裙摆荡开一圈圈涟漪,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一曲毕,主位上那人笑着拍手道:
“落音,本王看你唱曲,可比弹琴有意思的多,不如你再取个名号,去凡间唱戏去。”
“到时候多挣些赏钱回来,等本王哪天身死,你也给自己留条后路。”
落音换下戏服,声音波澜不惊:“殿下可愿为臣再取一名?”
殿内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便用洛吟如何?”
月色洒在落音肩头,染白他肩上长发,他单膝跪下:
“多谢殿下赐名。”
落音是他,洛吟也是他。
他千年陪伴在九霄王身边,为她再唱一曲又一曲。
三界只知九霄王霸道横行,作恶多端。
多憎他厌他,恨不得剥他皮,抽其骨,饮其血。
却不知这层皮囊下,是一位女子。
一位连绝色容颜都要为其才能让位的女子。
她说不爱听落音弹琴,后来他果真不再碰琴,舍弃一手好琴艺。
再后来,他的月亮西沉了。
他不敢改名字,怕他的殿下再也找不到他。
又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让洛吟这个名号响彻北域。
大家都称那洛吟一曲千金,乃世上一绝。
甚至连过客最多的醉仙居,也有他的身影。
每每曲毕,他换下戏服望着月亮:
“殿下,我唱的曲,你可曾听见?”
“殿下,回来看看我吧。”
“轰隆隆——”
一道巨响声传来,眼前幻境骤然坍塌。
“落音,你跟在本王身侧受尽辱骂,可曾后悔?”
九霄王坐直身子,手指一下下敲着扶手,发出一道道闷响。
落音虔诚叩首,墨发顺着肩头滑落在地:
“臣,生死不悔。”
“惟愿殿下,岁岁平安,长乐无忧。”
世人都说九霄王该千刀万剐,唯他小心翼翼护着身边那轮月亮。
殿下常常拿身死这事来吓他,他为此生过好几次气。
直到他逼着殿下说出那句“本王定不会舍弃你”时,他才会放下心来。
再到后来,他亲眼看着殿下身死魂消,不入轮回。
他的月亮呀,西沉了。
殿下终究是骗了他,也舍弃了他。
眼前白光一闪,在陷入昏暗的最后。
晏婳情听见一道撕心裂肺的“殿下!!!”
“咕噜噜——”
噼里啪啦的气泡声淹没一切,意识稍稍回笼。
“婳婳,婳婳!快醒醒。”
耳边有人呼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