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花谷是个四时含青的地界。
草木蔓发,雨润风绵,寻遍全谷上下都找不到一丝肃杀气。故而,居于此处的灵族也总是富余了太多的闲情逸致,随时随地要找点乐子。
要说近几日最大的乐子,无疑就是那场赌局了。
对赌的二人是谷主柳覆青和他弟弟柳既安。
至于他们所赌之事,倒是要从似风城说起:
似风城是四境中唯一的凡人居处,虽说不上民康物阜,好歹家家有一碗安乐茶饭。然而,自从毗邻的蚀月异族逐渐壮大,便对似风城侵扰不断,到最后,引得双方厮杀。幸得仙门长老相助,以一柄弗为剑在似风城与蚀月渊之间划开一道结界,百姓才终于喘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是喘早了。仙长走后,似风城百姓慢慢发现,蚀月族竟藏下了疫毒,沾染者轻则浑身痛痒溃烂,重则疯癫无状。城中医者束手无策,短短数月,死伤人数竟比战乱时更多。
似风城主左蹊只能派人送厚礼到披花谷,求解毒灵草。
怎奈披花谷这尊菩萨惦记着更长久的香火,所赐的灵草皆为最低等,非但不能将疫毒根除,而且药效只有一年。若想续命,来年还要继续送礼。
似风城本就元气大损,突然又添了这么一笔岁贡,只三年便捉襟见肘了。
左蹊豁出他那张老脸,再次修书,言辞极尽恳切,愿倾其所能,只求披花谷赐予至灵的冰粼草,彻底解除百姓之苦。
柳氏兄弟一对眼神,正是找乐子的好机会。
很快,披花谷提了两个条件:柳覆青想要似风城主代代相传的辟邪玉佩,而柳既安惦记上了左蹊家中那芙蓉般娇嫩的女儿,左临星。
只要二者选其一送往披花谷,冰粼草即刻送上。
于是,关于左蹊到底会舍玉佩还是舍女儿,这赌局就此立下。
这么大的热闹,族中男女老少自然都要来凑凑。哪怕身无长物的,当场脱了衣服也要押一注。
不到一日,柳覆青这边已有上千人押了宝,而柳既安那边只有孤单单一注,还是他自己押的。
这倒真不是族人奉承谷主,实在是大伙儿都觉得柳既安没什么赢面——哪怕是亲缘淡薄的灵族,也没人相信左蹊会为了保住一枚玉佩而把女儿嫁到外族。
到第三日,柳既安这边依然冷冷清清,连他的随身小厮都偷偷跑到对面去下注了。
第五日,似风城的信使到了:左蹊不日便会将左临星送往披花谷。
柳既安就这么赢了。
族人们为自己输钱捶胸顿足之余,忍不住要“夸”柳既安两句:“少君不愧是纨绔中的翘楚,只有少君这样的人,才能看出左蹊的道貌岸然。”
这位柳少君赢得钵满盆满,又即将抱得美人归,自是要撒欢的。当晚就大设酒宴,席间互酢不休,酕醄酩酊,酣湎达旦。
他醉了个尽兴,醒来时已过了两天两夜。
睁眼,便瞧见床头放了把软椅,他哥柳覆青坐在那儿,“一个坏消息,一个更坏的消息,先听哪个?”
柳既安揉揉眼,“坏消息。”
“左临星不愿意嫁给你,已经跑了。”
柳既安彻底醒了。
不过他很快便接受了这件事。一面之缘的凡人女子罢了,即便生得倾国倾城,也不足以牵动他什么心绪。
他打了个血盆大口的哈欠,“那这回,左蹊该送玉佩过来了吧?”
“玉佩也没了,左临星逃婚之前和她爹大吵了一架,把玉佩摔碎了。”
柳既安冷笑,“这父女俩还真是亲生的,一个为了玉佩舍弃女儿,一个为了自己不顾百姓的死活。”
柳覆青瞄了他一眼,“左蹊已经送了信,让另一个女儿替嫁过来。”
“他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
“他还有个义女,叫左如今。”
“左如今……”柳既安支棱着腿坐起来,在酒气刚散的脑子努力寻找关于这个人的一鳞半爪,“长得怎么样?”
“你见过的,去年押送岁贡的那个女子,骑了一只雪纹黑虎,还惊了你养的小鹿。”
“那……不是个女司使吗?”
说左如今他不知道,但要说那位女司使,名声可就大了。听说当初混战之时,这位女司使以凡人之躯,愣是冲开了蚀月族三道大阵,差点拉上蚀月族长同归于尽。
“她就是左如今,”柳覆青拍拍弟弟的肩膀,“这就是更坏的消息。”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后,柳覆青听到一句脏话。
柳既安彻底坐不住了,“左蹊这老东西什么意思啊?这是送女儿吗?这是派来驻军的吧?”
柳覆青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不是喜欢美人吗?她模样也不错。”
“这不是模样的事儿啊……哥,把一个养老虎的女人娶回来,这是引狼入室,多吓人啊!”
他越着急,柳覆青越觉得有趣,过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为兄也觉得来者不善,所以,你出去玩几天吧。她左临星能逃,你柳既安为什么不能逃?”
柳既安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让我娶那个女司使呢!”
他重新栽倒回床上,用手抚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过这么一来,似风城的百姓怎么办啊?”
“他们还可以继续交岁贡,换低阶灵草,我又没彻底断他们的生路。”
柳既安翻了个身,脸朝着他哥,“哥,要不……咱把冰粼草给他们得了,我知道这样显得你有点没面子,但是,百姓终归是无辜的。”
“孩子话,”柳覆青斜了他一眼,“两境交涉,条件已经提了,岂能因一时心软就随意更改?”
柳既安瘪瘪嘴,没吭声。
柳覆青手指敲着膝盖,“你想救百姓也不难,直接和左如今结亲,一切迎刃而解。”
“我这就逃婚!”
当麻烦落到自己身上,柳少君短暂的善意立刻消失殆尽。他猴儿似的蹿起来更衣,吩咐随从收拾细软,末了,还不忘嘱咐柳覆青:“赌局还是我赢啊,我的钱你不许动!”
“嗯。”
“一个子儿都不许动!”
柳覆青无奈,“知道了小少君。”
柳既安这才放下心来,带了个贴身随从,颠颠的跑了。
柳覆青转身一挥手,“把这小子的库房给我搬空。”
随从们似乎早有准备,袖子都挽好了,只等一声令下,便立刻往库房去了。
谷主诓他的傻弟弟从来不手软,但并非没有一句真话。比如:他是真的不希望左如今踏入披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