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连顾和左培风都走了,让左如今暂时放松了警惕,或许是因为方循礼一直在念叨她,让她没机会听到外面的风吹草动。院外的人影敏捷的跃上墙头,一阵风便进了院子。
柳既安得意的抱着手臂,“连顾啊连顾,你没算到本少君还会杀个回马枪吧?”
他话音未落,昏暗的夜色里突然有无数道清光齐齐朝他围拢过来。柳既安心说不好,立刻原地跃起想要蹿出清光的包围,然而才跳起两丈高,头顶不知撞到了什么东西,一声银铃般的脆响过后,柳既安重新掉了地上。
他抬头去看,便知已经晚了。自己周身都被清光笼罩,看那光的轮廓,倒像是个倒扣在地的大钟。
柳既安有点纳闷儿,连顾不是仙门吗?怎么还用上佛门的法宝了?
没等他想明白,那“佛钟”突然离开了地面,像是半空中有谁提起了鸟笼似的,连同其中的柳既安一起被提了起来。紧接着,那清光带着他一起流向院中一个房间的窗口。
周围摇摇晃晃,柳既安又听到不知何处传来了纷乱的风铃声,震得他两耳嗡鸣。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慢慢安静下来。柳既安踉踉跄跄爬起来,这才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哪里是什么“佛钟”,分明是一串风铃。他此刻被封在了其中一个铃铛里,而这串风铃就挂在左如今书房的窗前。
那是一串有些点破旧的风铃,铜皮都有些斑驳了,不知左如今挂了多少年。连顾没问过那铃铛从何而来,但看那上面的岁月痕迹,便知不会轻易摘下。于是他在离开时,偷偷在风铃里设下了一个小小的防护法阵。
一串九个铃铛,可以挡掉九个心怀不轨的来客。
他知道自己此举是有些多余的。早在认识他之前,左如今便已有本事挡下无数次的危险和杀意了。但他又觉得她总是太累,包括她身边的人也总是匆匆忙忙,倘若一个小小的法阵能帮他们化解掉九次麻烦,他实在没有理由不去做。
只是连顾当然不会猜到,第一个被收入风铃中的,居然是柳既安。
柳少君抬手施法,想要破开禁咒,却发现所有的法术都被封住了,根本使不出来。
“连顾,你大爷!本少君要杀了你!”
他这一激动,风铃便又在他头顶上方“丁铃当啷”的响起来。
没人听到他的叫骂声,只有风铃声在晚风里显得清越动听。
可是这外面听起来悦耳的风铃声,在风铃里却是完全不同。柳少君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接一个的雷给轰了,他的骂声越大,铃声便越震耳,几乎要把他震吐了。
柳既安这个人有千般万般的臭毛病,唯独一点好:识时务。
他折腾了一会儿,慢慢发现这样下去不仅毫无用处,而且遭罪的是自己,于是逐渐闭了嘴,果然,风铃也不再响了。
不过,不说话并不耽误他心里继续骂:“连顾,等本少君出去,一定扒了你的皮,把你丢进牛粪里沤成花肥,然后拿去浇满山的狗尾巴草……”
他正窝窝囊囊的腹诽,头顶的风铃又一次响起。柳既安快疯了,咬牙切齿的低声挤出几个字:“我没说话……”
恰在这时,一个黑影无声从窗口潜入了左如今的书房。
“哦,原来是又来客人了……”柳既安看着书房里的一切,“不对啊,合着这破铃铛就防我一个人,不防别的贼是吗?”
没有人回答他。
那不速之客已经走到了左如今的桌边。
那人身形很单薄,姿势有些怪异,拿起桌上的传信纸,送到眼前看了一会儿,似乎没看出什么端倪,又重新放下。
柳既安就这么看着那个黑影在屋子里东转转西转转,似乎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人影无声的离开了。
那人影进来的时候逆着外面的月光,离开时却被照了个清清楚楚。柳既安清晰的看到那人是个光头,惨白的头皮上顶着个血窟窿。
虽然血迹早已干涸,但披花谷少主看遍花红柳绿的眼睛还是一眼就能分辨出:那血是暗紫色,而不是暗红色。
蚀月族?
左如今家里大半夜潜进来一个蚀月族,什么都没干就走了?
柳既安突然觉得待在这个铃铛里也挺有意思,说不定还能看到左如今家里什么别的热闹。
不过他还是有点想不通:连顾这铃铛真的就只抓我一个人啊?连蚀月族都不抓吗?我难道比蚀月族还可恨?不应该啊……
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儿,以连顾的性子,既然临走前留下了这些小手段,那必然是要阻拦所有外族才对,可为何刚才那个蚀月族能够来去自如呢?
除非那人已经全然没有了蚀月族的气息。
但是……这怎么可能?
次日,方循礼禁不住左如今的催促,还是又回了趟九重司再次验尸。
他靠着墙边看仵作老崔忙来忙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被哈欠染出一点泪来,视线也随之微微一晃。
就是这一晃之间,方循礼发现了什么。
他疾步上前,蹲下身去,看着一个还没开始重验的尸体身上的白布。那白布的边缘染了一点浅浅的墨痕。
他心里一紧,将白布掀开一道缝,果然,那尸体的手上也留着一点墨痕。
“老崔,你上次验尸的时候,这具尸体手上有墨渍吗?”
老崔也有点犯愣,立刻凑过来看,然后掏出随身带着的尸单,认真查对了一会儿,“上次没记这条啊。”
“那这次怎么会突然又墨渍?你记录的时候不小心把墨甩在尸体上了?”
老崔:“我一向只用碳条写字,你知道的。”
方循礼的眉头微皱,伸手将整块遮尸布掀开。正是左如今一直在怀疑的那个秃头的蚀月族女子。
他心下一沉。现在看来,这具尸体必然是有问题的。
方副使突然有点感慨,左如今那日在林中刺杀此人后便一直忙忙碌碌,再没碰过这具尸体,养伤的这两天却反复在说这个人不对劲儿。看来九重司司使的直觉还真是不服不行。
他嘱咐老崔:“把这具尸体从头到尾再细细的验一次,哪怕是骨头也全都拆了。”
老崔:“可以,加钱。”
“加,加,你快验,我得回家找一趟司使。”
他抬腿要往外走,一开验尸房的门,却见左如今正迎面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余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