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退役？！”
一听徐文钥这话，王雷猛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失控地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的话。
幸好他们约的地方选的是商务楼里的咖啡厅，基本上没有游戏圈子里的人。不然就王雷这一句话，少说也会勾出一两个盯梢的八卦记者。
店里的客人不多，零星几桌间或坐着一两个人，沉浸在各自的手机或电脑里。大家都默契地降低了说话的声音。
这份宁静被王雷打破，自然引得周围的客人都往他们这一桌望过来，他尴尬地站在原地向望过来的人点头致歉后又坐下。
“不是，老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尽管激动惊愕，王雷还是克制着声音，想要先了解情况。
虽然早在前几天就察觉这人的不对劲，自己也有了不妙的感觉，但真没想到会这么不祥。
王雷真是败给徐文钥了。
当年毅然决然选择游戏的是他，现在想离开的也是他。
“我们快要问鼎世界冠军了，你现在跟我谈退出，这不合适。我至少有资格知道原因吧。”
王雷试图心平气和地和徐文钥谈谈，结果这厮死气沉沉的就是不吭声。
“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在拉我进圈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要建立一支最好的战队，为华国挣得该有的荣耀。还说要想尽办法提升游戏在社会中的风评。怎么，现在才刚刚接近第一个小目标，就撂担子不干了？这也不像你啊。”
看对方还是一副沉默的死样子，王雷皱起了眉头。
王雷和徐文钥从小一起长大，做了十几年的朋友，即使中间有几年只通过手机联系，他们的友谊也没有断过。
他太了解徐文钥了。当初徐文钥毅然放弃国外的战绩和前途转而回国，来接机的就是他。
那个致力于为华国夺冠、追逐胜利的人，从来都不轻易放弃的人，怎么会在曙光初现的时候退军？
也正是因为他太懂徐文钥，所以他明白，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徐文钥不会说出这句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电竞是他们两人一生致力的领域，他们约好了要一起在圈子里驱风逐浪。
当然，游戏这行业毕竟是吃青春饭的，他们终究会退下来。在退下来之前，找到替代他们的人，然后退居幕后，也算另一种程度的完美落幕。
不是现在这样。
所以。。。
想到这里，王雷随即打量起徐文钥来。
面前这人脸上带着倦容，看来那三天时间里他既没训练也没休息好。估计都在思考这件事。
咖啡送上来的时候他微微侧身方便服务人员摆放咖啡杯和勺子，待他道谢后侍者离开，他也只是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整个人看着还是很紧绷的状态。
还是单调的美式咖啡，浓郁的咖啡香气将人包裹了起来。若是平时，徐文钥应该就这么不放糖，直接先呡一口后再说事。
这次，直到咖啡上桌小半晌后，他也没有任何想喝的动作出现。
他也只是将视线落在咖啡上，左手无意落在右手上。
王雷注意到了徐文钥的动作。
他顿了顿，猛然看向徐文钥，脸上开始出现惊疑不定。
。
王雷的视线让徐文钥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子，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展开。
和龙月一样，他们都不擅长诉苦和解释。
正打算就这么干巴巴地直捣主题，王雷已经先一步发现了症结。
“你的手。。。？”
这话一出，徐文钥没有接话，只将视线移回到王雷身上，目带审视。
王雷在说话时也密切关注着徐文钥的表情。
果然，自己的话一出口，徐文钥的眼神立刻变了。
王雷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他注视着对面的老友，长长叹了口气。“我倒宁愿这次是我猜错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不去当警察或者法医，可惜了。” 收回视线，徐文钥闭眼又睁开，看气氛有点僵，试图说几句调侃的话来活跃活跃气氛。
只是留意到王雷的阴沉的脸，他立马闭嘴。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我是喜欢看侦探文，可也没有那么专业。” 王雷没好气的吭声。
“还不都是因为被你坑习惯了。我有特地注意到，你想什么鬼主意的时候总有那么些小动作，瞒得过别人，还真瞒不过我。”
“什么小动作？” 说到这里，徐文钥抬头看人，好奇对方的发现。
王雷无语地瞪了一眼面前的人，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却又特地解释了一下：“你焦虑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摸你自己或者身边的东西：摸自己的话，大概率是你最近不舒服的部位；摸身边的东西，大概率是引起这种焦虑的事物替代品，比如写着这事物的文件之类的。”
“我刚才看你一直在摸你的右手手指。结合现在的情况，就猜会不会是你的手出问题了。” 王雷指了指他的手指。
“不愧是你。” 王雷真是将“观察入微”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行了，废话不多说。手到底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雷追问。
徐文钥也不再扭捏，将其中的来龙去脉大致梳理了一下，全部告诉给了王雷。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我已经考虑过了，这是我最后的决定。”
徐文钥微微偏过头，避开王雷的直视，也没再看他的脸，眸光落在眼前的咖啡上。
黑色的液体正微微起着波澜。仿若此刻他的心湖，亦是风波迭起。
直到现在，和王雷说出了一切，才让他有种从噩梦恍惚中清醒过来的真实感。
依然保持坐姿挺直，徐文钥落在杯子上的眸光开始聚焦。
他重新抬起头直直望进王雷的眼里，“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我们的目标。也正是为了这个目标，我才做出这个决定。”
“我们合作以来，站位一致。作为队长，我们所有的安排和布局都必须从团队出发。一个状态不稳定的人，是绝对不能出现在一支霸榜夺冠的队伍里。短板可以靠训练去补救，但，运气绝不会成为判断的标准。”他越说越坚定。
“为了bG，我终究是要离开的。”
“时间？”
“世界赛后。”
“。。。你可以离开得再晚一些。”王雷缓缓呼出一口气，不停在心中权衡着。“我们还缺少支柱，你现在的状态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或许可以考虑辅助位。”
王雷在bG虽然只是副队长，但职权和地位都和队长无异。徐文钥考虑的事他也能理解，但他觉得这个时间应该不用这么着急。
“没有时间了。”徐文钥一瞬间就明白了王雷的思路，这个想法他最开始就考虑过，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向王雷解释缘由：“先不说保守治疗的效果，就我自己感觉，刺痛出现的频率增多了。这会导致我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小白离开后，季清尚在磨合，战队目前本身攻击位就不足，这种情况下做调整，没有办法应对接下来的比赛，以及最重要的世界赛。”
“手，还有其他办法吗？” 王雷的视线落在徐文钥的手上，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心。
徐文钥迎上王雷的期待，阖眼摇头，“我都问过了，也委托医生将我的资料传递给他认识的医学家们。。。短时间内没有办法。”
王雷叹气。又是时间。
“越是高端的赛事，我手的问题越容易暴露。一次可以说失误，多次就找不到借口了，事情瞒不了多久。” 徐文钥继续说着，心中的苦涩再次翻滚。
他的梦想始终没有变过。作为一个热爱电竞的华国人，如果能亲自为自己的国家摘下桂冠，自然最好。如果实在不能，那么，至少他要留下希望，为夺冠增加更多的可能性。
“总之，”徐文钥总结了下，“我计划将世界赛作为谢幕；这之前我会和你逐一交接，也会试着再找新支柱。你也知道俱乐部的情况，我走后，bG就靠你了。”
“这期间，我们有几点需要特别注意。”
“一是我手的事情。小白临时退役的风波还没有平息，这时候如果爆出我的事，很大可能舆论会把压力转移到他身上。按照他的性子，恐怕。。。所以，在我正式退役前一点消息都不能泄露。”
王雷顿时有些呼吸不稳。虽然料到情况很复杂，但没想到会糟糕到这种程度。
bG战队是目前最有希望夺得世界冠军的队伍之一，国人对bG的关注提高了数倍，报以极高的期待。小白离开已经让bG陷入纠纷中，如果连bG的队长都出了问题。。。
“手，这事还有谁知道？” 王雷需要提前做准备。
“你，我，医生。” 徐文钥指了指王雷，又指了指自己，并表示医生那边他已经交代过，即使是传递出去的病情也特地模糊了患者姓名。
王雷猛地抬眼，“你没跟奶奶说？！”
“。。。这个晚点在谈。先把手头的安顿好。” 徐文钥想回避这个话题。
王雷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满眼的不赞同。而后他想到了什么，也就不再说话，示意徐文钥继续。
见王雷没有再逼问，徐文钥悄悄松了一口气。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放松苦涩在口腔蔓延。随即开始说明第二个问题。
“转会期11月，我的合同也到期。我会想办法签短期合约，到12月的世界赛后正式结束合约，离开。”
这次，王雷却在听完后摇头了，提出这里面有太多的漏洞。
先不说俱乐部会不会放弃徐文钥这颗摇钱树，短期合约参加世界级赛事的资格是否正规他们都没了解过，万一不行呢？到时候问题爆出来会更大。
王雷不认为徐文钥会忽视这些问题。
果然，徐文钥沉吟了一会，将自己的想法分享出来。
赛制的事情好解决，他在GEF（国际电子竞技联合会）还认识些人，可以提前找他们去做个咨询，俱乐部这里属于法务事宜，他找专业律师去谈判。
“就算世界赛认可短期合约，但我不认为俱乐部会接受。现在你可是俱乐部里的大金字招牌，他们都巴不得你天天都打比赛，好榨出更多的油水。” 王雷觉得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俱乐部的管理层都是各过各的，但在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那叫一个团结。死的都能给你忽悠活了。
徐文钥能带来的利益链算是俱乐部的重大收入之一，他们只可能想尽办法拉长和徐文钥的合同时间，而不是缩短，更不用说临时合约了。
这一点徐文钥已经考虑到了，也是碰巧，世界赛遇到转会期，刚好给了他一个和俱乐部谈判的条件。
“这次还要多亏世界赛的时间正好碰上。比起跟我闹矛盾影响我的赛前状态，俱乐部更关心世界赛将给他们带来的巨额利益。”
这可是第一次华国进入世界赛事，可能带来的红利相当惹眼。基于这一点，徐文钥估摸着在短期合同上再退让一些利益，要说服俱乐部签短期合约，希望很大。
王雷也是明白人，徐文钥一点他就通了。
只是，
“你想在黄金年龄退役还不能暴露手伤，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且理由不充分，恐怕说服不了所有人，甚至还可能引起反效果。”
前面的问题一一有了解决思路，王雷发现只剩下最后一个没讨论的了。
退役借口。合理且具备强大说服力的退役借口。
两人之间的空气直接凝固。
此时此刻，恍然大悟的王雷终于知道这次谈话的重点了！
他登时就被气笑了：“合着这才是你找我的目的啊！”
搞半天是徐文钥自己也找不出靠谱的理由，干脆拉自己下水，看看两个臭皮匠能不能抵一个诸葛亮。
实在不能，也还可以找个垫背的。
“主要是您比较擅长。“ 徐文钥连敬语都用出来了。
没办法，他是真的不擅长。
但王雷不一样。他从小时候就擅长应付长辈，平时还总能刷到一堆好人缘，从小到大都这样，对外公关做的滴水不漏。
看着徐文钥一副“啊太好了你终于明白了”的表情，王雷只觉得拳头发痒。
果然，以暴制暴之所以存在，还是有必要的意义的，尤其他现在手痒的很。
可惜，打不过。
某人天天跑步锻炼，虽然没特地练过，但该有的都有，身材看着单薄，衣服一揭开肌肉是恰到好处。
王雷的拳头越来越痒，却也只能死命用理智压着，咬牙切齿地吐出最后的倔强：“成了你朋友，只有被两肋插刀过！”
徐文钥阴沉的脸终于露出些许笑容，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一些，
“没关系，我们一起讨论”。
果然朋友就是拿来用的。徐文钥为自己点赞。
现在压力给到对方，他肩上的担子总算是卸下来了一点。
尽管后面还有一堆的事需要操心，可有人在身边一同面对难关，心理上的巨大压力被化解太多。
事情，总算是有个章法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