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寒冷如锥刺般折磨着罗萨的每一寸躯体,却无所应对。他抬头四顾,发现自己正处于白雪皑皑的平原之上,寂寥与落寞伴随着他的心绪。
“米莉!”他下意识地喊道。下一刻,在天地间肆虐的风与雪便将他的声音吞没,随即整个世界又只剩下寒风的呼啸与他踩过松软雪地的声响。
他双臂紧抱,双手插在腋下,而即便如此,戴着貂皮手套的手依然被冻得僵硬麻木,他甚至感觉自己的手指、脚趾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米莉。”他嗫嚅着,不敢再大声呼喊,每一次张嘴意味着他身上的热量更快地流失,意味着离死亡更近一步。
狂风将他的斗篷肆意地卷起,不断地将他向后拉扯,似乎这风并不愿意让他继续前进。它为什么要阻止我前进,他在心中暗想着,教会的神明呐,你会指引我去向何处,又为何设置重重困阻来磨砺我?
教会的神明并非罗萨所信奉的神灵,星辰群岛人信仰群星,信仰以围绕在神之眼周围的群星映射在大地上的预言。可对罗萨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他在统一王国时可以祈祷神明的祝福,而在星辰群岛时,则会跟随群星的指引。他是商人,一切以利益为主,甚至以他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为最原始的驱动。
他又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前路上的雪越来越深,他每踩下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一脚下去整个身子跟着陷入到积雪下的某个深坑之中。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无法自己从陷坑中逃脱,也没人能够来帮他脱离险境,就这样随着新雪掩埋陷坑,他将一点一点死去,然后变成不朽的冻尸。
有人吗……他一边在心里暗自喊道,一边将兜帽往下拉扯,以遮挡冰冷刺骨的雪片落在他的脸上,随后又迈出一步。
他倏地停下了脚步,突然变向的大风像一只巨手将他继续向前推动,使得他脚下踉跄。他害怕自己这一摔,就再也起不来了。所幸他稳住了身体,才不至于脸朝下地跌倒在地。然而此时,他有更为紧要的事情需要关注:在他的前方,在昏暗的雪天之中出现了一圈橙色的光晕。
是蜡烛,还是火炬,亦或是营地中的篝火……是什么都无关紧要,光源即意味着火焰,火焰即意味着有活人。
他沮丧悲凉的心绪突然变得兴奋,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跨越,两只手忙乱地将堆积及腰的白雪扒拉向后。几十码的距离仿佛数千里格,罗萨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的手与脚从最初的冰冷变得火烫,而后又再次失去了知觉。然而那一圈光晕却始终若即若离,即便他再怎么努力地向前去靠近,它依然只有拳头那般大小,依然离他有数十码的距离,丝毫未改变。
放弃即是失败的始因,而罗萨厌恶失败。他曾毅然决然地放弃过许多事物,而最后却并非以失败告终,那是取与舍的智慧。然而眼下的情况,不容许他放弃,只要他停止不前,那么他身体的温度会急速流失,他会立马死去。
于是,他又跨出一步。有了那个橙色光晕为目标,他亦有了前进的方向及动力……可是我的手好冷,刺痛钻心,就好像快要断掉了,罗萨无力地想着,眼眶中的湿润不知是泪水还是融化后的雪水。
他低下头端详自己的手,猛然发觉戴着的手套诡异又陌生——这是一双看上去不像手套的手套,之所以叫它“手套”,是因为它将他的手包裹了起来,可实际上它是活的。一条一条白色的蠕虫在罗萨的指间蠕动、扭转,蠕虫细长的躯干相互交缠,竟严丝合缝地构成了如同织造而成的“布料”。
罗萨定睛细看,在每一条蠕虫的头部有两个红点——这似乎是它们的眼睛,而红点下方如两把黑色镰刀不停张阖的事物便是它们的口器。只见其中一条蠕虫将另外一条蠕虫层层缠绕,它昂起它并不明显的“头部”,似乎在向罗萨耀武扬威,随后将口器扩张迅速袭向它缠绕的蠕虫,噬咬、蚕食、吞尽。眼看着它一点一点膨胀,又一点一点融合成新的躯体,罗萨的“手套”转瞬间完成了蠕虫间的交替——它成为了一个整体,“织就”手套的无数蠕虫此时只剩下一条与罗萨手臂粗细相当的蠕虫。
他再也看不到自己手指的分明,他的手指变成了不受控制的口器,扩张、收缩、钳制、扭曲……而他原本手背的地方又出现了一抹绯红与两个更为明亮的红点。
它无意识地回过“头”来,鲜红如同泣血的瞳孔死死盯住罗萨的双眼,口器活动的速率明显减缓。
罗萨被这双眼睛深深地震慑,恐惧如同巨人硕大的手掌,死命地攫住了他的喉咙,他的肺部,他的心脏,他身上的每一个器官。
这不是人类的双眼,可罗萨在惊惧中却看到一抹似曾相识的坚毅而又懵懂的眼神。我在哪里见过,他飞速地在脑海中闪过过往的回忆,红色、红色、红色……
雪境仿佛跟随着罗萨的意志,由昏暗的白色转为渗人的惨红。驱散不开的积云不再翻滚浪涌,而是凝滞成形,又如稠密的熔浆般缓缓下流,最终被拉出一条条细长的纤丝,连接天与地,连接同是红色的两端。
这让罗萨联想到了涂抹在两片面包间的蜂蜜,一旦将面包分开,其中间的蜂蜜便会被拉出许多细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如此令人窒息的环境下发散思绪,可一旦这种想法形成,便很难再将它遗忘。
而正如他之前所猜测的那样,眼前的这个世界似乎就是随着他的想象所塑造出来的某种幻象世界。当面包与蜂蜜的想法愈来愈强烈,当他忍不住想将两片面包再次合上的时候,他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地晃动,他头顶的红色天空开始倾斜翻侧,随即天与地就如同他想象的两片面包一般缓缓地拉近距离,慢慢地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