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之客进进出出，来来去去，暗夜悄然罗织，为青空披上一袭灰蓝衣衫，变得暮色沉沉。
楼内却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天字号雅间的门缓缓打开，方才进入雅间的三人似乎已酒足饭饱，一步步下了台阶，在众妖、人目光中慢慢出了醉悦酒楼大门。
大堂内，几名食客突然同时停下笑语，项上的头机械的转向门庭方向，而后纷纷撂下杯筷酒盏，争先恐后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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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华街市主道尽头湖畔，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绽放，犹如漫天散落的点点星子，在暗夜中摊开一幅璀璨夺目的画卷。
长桥之畔，人声鼎沸，群妖集聚，看着那绚烂的烟火之光，纷纷发出惊艳的赞叹，有些小妖躲在人群之后，天性里有些畏惧这火光，却还是忍不住伸长了脖子仰头看。
“唔，好生热闹，这是在欢庆何事？”
三人漫无目的在长街上闲逛，悠哉悠哉，就好似只是旅居于此的闲散游人。
一侧的“乐等闲”转头看了一眼被火光映衬的湖面，开口时，声音如翠玉相击：“应是三九无寒节。”
“无寒？”
“嗯，妖族的历年其实与人间历也大差不差，只是节令有细微差别。以往冬日时节渐至，无法冬眠的活物只能生生熬过；熬不过的，大多死在了最冷的这一日之前。”
“可有了火，此事就很少发生。是以妖界皆传：无寒节这一日，被焰光照拂到的，皆能好生活着直到下一年。”
林倦听罢，恍然点了点头：“所以妖族便延续传统，索性将最冷这一日作为生死分界，创了无寒节，只要熬过这一日，就象征着这一年的生死大关已过？”
“乐等闲”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敢情好啊！”林倦乐观笑道，“按照这说法，我也被火焰光照拂了，刚好熬过了这一年，这节令的确设得妙，还活着就很不错！”
玄灵听罢，一手握住他的手腕，目光微闪：“主人……”
“乐等闲”神色有些隐忍，开口时，呼吸有些沉：“我不会让你死的。”
林倦看着这两人，有些哭笑不得：“怎的如此严肃，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
三人在湖畔走走停停，自华灯初上游至灯火阑珊，还是未等来那“人”的踪迹。
互相交换了了个目光，三人走到桥畔，玄灵抬指设了个结界，外部看来他们三人不过似寻常人一般眺望着胡灯，结界内却能随意交谈。
林倦抚着下巴，犹疑道：“啧，不应该啊，人群聚集之地，该是最好动手的地方……难道被他识破了？”
“乐等闲”摇了摇头，冷静开口：“不大可能，或许他只是探听虚实，并不打算动手，亦或是，暂不动手。”
想到这个可能，林倦有些恹恹，被时刻紧盯着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这种不怀好意的窥视，感知到就能让人反胃。
“不如再多待一日，若明日他还未出现，就卷铺走人。”
打定主意，其余二人均无异议，玄灵撤下结界，三人同往回走。
突然间，玄灵眼神一厉，周身气息也变得锋利，一伸手将林倦揽入怀中，另一手打出一道剑气，直将人群中的一黑影戳落到地面。
“乐等闲”修长的手指翻飞，指尖一亮，尖锐的银针瞬间没入一人的额心。
风流微变，玄灵与“乐等闲”对视一眼，一瞬完成方位互换，下一刻，在对方的身后皆有二三黑影倒地。
所有的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聚集的人、妖群鸟兽四散，也有零星几个不怕死的，许是对自身实力十分自信，并不逃跑，反倒叉着腰在一旁看得眼冒金光。
出了这点动静后，对方反而熄了火，三人快步上前，先看了被钉在原地那人，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筏，地上只剩一堆皮囊在蜷缩卷曲。
另一个则无甚改变，尸体完好的倒在地面，若不知晓内因，许只会以为此人是躺在原地睡着了。
“啧啧，二位真是好俊的功法，不知师从何派啊？”
“每年皆有闹事之人，今年竟这等明目张胆，真是世风日下，好在二位出手的及时啊！”
“就是！按我说就不该放人进入，额……”
几名零散的看客见无了危险，纷纷上前拱手以示，又瞧了瞧地上的“人”，眼中的敬意深了一分。
“乐等闲”闻言，缓缓摇头：“飘摇散修，不值一提。倒是各位说的‘每年皆有闹事之人’是何意？”
“额，这个么……几位是人族修士吧，今年是第一回参加我妖界的无寒节？”
几者看清他们的面貌，神色皆有不同程度的古怪。林倦观他们的表情，似是在疑惑他们几人为何会是人族，或者说，人族为何去会管同为“人”的闹事之人。
他眼神一转，似是有些苦恼：“的确是头一回参加这盛事，不想竟遇见这等事，此类事件发生得很频繁么？”
几个妖交换了下眼神，最终“谨慎”直言：“每年皆有，都成惯例了，我等还还疑心今年为何未至，原来都在这里等着呢，哼……”
“那就是说，诸位是被指派专门守卫在此的了？”
打头那妖的化形几乎与常人无异，闻言大大咧咧摇摇头：“也不是被指派，不过我等自发在此等待，若是真遇上也好，万勿像多年前那般，发生血腥惨案。”
林倦闻言，认同的点了点头。群聚之地，向来容易出差池，且一出便伤亡巨大，这几个妖也算是舍己为妖了。
可现在问题又来了，今日那个古怪的人，会不会也是其中一员？亦或者，他已早早知晓此事，故意借这几者混淆视听，再寻机动手。
但实施之后，发现情况未如他所料，中途有变，他就顺道借这几者逃脱了？
思索之间，蔺空青分神已归，微不可察对林倦摇了摇头。
林倦接受到他的目光，向那几个妖拱手：“既如此，我等就先回了，诸位也快归去吧！”
两拨人就此别去，回程时，林倦轻轻吹响羊角哨，潜藏在影子里的伏影卫们——也就是足一人高的蝙蝠妖们，悄无声息收了地上零落的尸体，又飞速潜入暗影中。
经过方才的动乱，人群妖群都散去了不少，三人同行于街头，走出好长一段，“乐等闲”叹了口气：“的确是傀儡，且都在出手前一刻就与操控者断了关联。”
“出手前一刻？那他们只是依照惯性行动了？”
一侧的人点了点头，林倦疑惑：“即使是人皮，生前也该有身份，可能查出他们生前都是谁吗？”
“乐等闲”眉头紧皱，摇了摇头：“太久远，多张皆有百年之久。若是被完整剥落，许还能查探一二，这些……皆是肢解后又重拼，气息太杂乱，即使知晓其中一部分是何人，也难以证明。”
或者说，意义也不大，谁知晓这些是多少年的老尸皮鞣制而成？何况百年以上的，气息都被磨损个干净，亲娘来了许都认不出了。
一时间几人皆有些失语，再走过一个路口，就得折返了。突然，一条漆黑的传出一曲轻快零碎的歌谣：“……白胖胖……团成团，揉成丸，噼里啪啦下油锅，爹娘乐，哥爷笑，香喷喷，团团圆圆齐欢笑……”
分明是一曲轻快欢乐的庆祝新年的童谣，可林倦竟听得有些心闷，转向两侧，二人皆神色无常，他不由道：“你们……”
未等他问出口，小巷内传来一声女子的问话：“小妹妹，这么晚了怎么还未归家啊？你的爹娘呢？”
“爹娘给我买炸肉丸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他们呢，美人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呀～”
回应声如银铃化水，带着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问话人的心里似乎也染上了一点甜味，声音不由放得更轻：“这样啊……咦？你手中的是什么？看起来好有趣呀！”
“唔？这是哥哥给我的皮偶，姐姐你想玩儿吗？给你玩儿……”
“这样呀，你哥哥对你真好！不过姐姐已经大了，就不玩儿啦。小妹妹别到处乱跑，一定要在这里乖乖等着你爹爹妈妈回来找你哦～”
“嗯，不玩吗？知道啦～姐姐……”
……
更多的对话声逐渐消失在晚风中，待林倦回过神时，三人已走出了好长一段，方才想问的问题却因这小小的打断没问出口。他呼出一口气，虽身着法衣，不知为何身上却泛着冷。
“主人，我们回去吧。”
看着玄灵担忧的的目光，他嘴角微勾，轻声道：“好。”
漆黑的小巷内，雪地上蹲着小小一团，她身形很小，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纱衣，手中拎着几只竹棍，细小的五指一动，竹棍上的丝线应声牵动起下面的人偶。
那人偶看起来是一名缩小的成年女子模样，在小女孩的摆动下，她惊恐的张着口，四肢只能随着丝线左摇右摆，时而转了一个旋，身上的衣裙也随之转动起来，像是暗夜里开放的白色花朵。
突然，一根丝线出现缠绕，拉扯着人偶的一条手臂扭曲翻转，人偶面上的惊恐神色瞬间成为极致的痛苦之色。
“哎呀，缠住了，要断了，这可怎么办呢？”
天真无邪的声音在人偶身后响起，她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只有眼珠，可惜丝线绕了一圈又一圈，她总也对不上女孩的眼睛，只能拼命转动眼珠，试图再与她对上视线，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突然“啪嗒”声，扭曲的手臂被丝线扯落，与之同落在雪中，雪上滴落了些许点点的红迹。
“咦？真的断了呢，可这样，就不漂亮了呀！”
天真的语气中带着一点苦恼，小女孩又动了动手指，漆黑的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突然，她脸上笑容放大，嘴唇弯成小月牙，似是想到了个绝妙的主意：“都拽掉就一样了呀！”
话音刚落，人偶的另一条手臂也被扯掉了，小女孩目的达成，十分开心，动了动手指牵动着残缺的人偶，再次轻哼刚刚的那曲歌谣。
“欸？怎么不动了呀？……真不好玩儿，不想玩了了，哼！”
气鼓鼓语气依旧天真气息满满，带着一点任性的娇憨，任谁听了都会产生怜爱之心。
可下一秒，丝线上的人偶突然被暴力拆解开，一颗头最先被拧掉，迸到了雪地上，骨碌碌在雪中滚动两圈，永远停在了原地，她的一只眼睛似乎还死死盯着小女孩的动作。
剩下的身体和腿脚也悉数被拧断，丢弃，不一会儿，碎屑和断肢凌乱地散落在雪地中。
小女孩苦恼的叹了口气，口中碎碎念叨着：“不好玩儿，一点也不好玩儿！哥哥，我想回家了，哼！”
不一会儿，她站起身挪开脚，白纱裙摆随之飘飞，而在她的脚下，地上的人偶残肢突然在雪中显现出来。若仔细数一数，就会发现这些残肢并不只属于一人，而是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真丑，真难看！都坏了，不好玩儿了，哼！”
“轰——”一声，这座残肢堆成的小山被炸成黢黑的碎屑，同白雪混在一处，不知是夜更暗还是这堆碎屑更黑。
做完这一切，小女孩才开心了些许，轻快的蹦蹦跳跳着欲出小巷，又轻哼起刚刚的歌谣：“……团成团，揉成丸……下油锅……香喷喷，团团圆圆……”
“咦？”
突然，她脚步一停，从地上捡起了一颗人偶的头，就见那人偶一双通红眼睛瞪得格外大，在夜中闪着一点明显的红光，而眼眶下，两行血泪从迸裂的眼角流了下来。
女孩盯着那双眼瞳，眸色愈发黑亮，突然，她的嘴角突然咧开，勾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嘻嘻嘻，嘻嘻嘻，真好看！哥哥一定会喜欢……啦啦啦……”
小巷中，女孩欢天喜地的跑了出去，欢快得像一只雪白的飞蝶，一转眼就消失在了巷口，只余风雪中传来一缕缕轻快的歌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