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城西。
赖三眼睛布满血丝,骂骂咧咧走出赌坊,他娘老子的,方才那局他明明可以翻盘,偏偏手头里没银子了,真是晦气。
他人是离桌了,脑子还沉浸在赌钱的亢奋里,手指头仍旧不自觉微微颤抖。
“赖三,不再来两把?”赌坊伙计姿态恭敬地站在门口,脸上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不要再借点银子?反正赖大过两天也会来还上。”
赖三烦躁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往酒楼那头走去,结果他刚踏进门口,店里几个伙计就上来把他围住了,掌柜脸色不悦地走过来:“赖三大驾光临,看来是能还这几个月欠的酒饭钱了。”这赖三有钱来挥霍,没钱也来挥霍,之前都能还上,这段时间他却半个子都掏不出了。
赖三说过两日就还,先拿几坛酒来给他喝喝。掌柜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伙计把他轰出去了。
赌坊里光线昏暗,不分昼夜,赖三这会儿已是饥肠辘辘,怀里还揣着最后一点碎银子,走了两条街,他钻进一个小酒馆里。等他摇摇晃晃走出酒馆,夜已经很深。
他这段时间赌得有点大,欠了不少钱......想到赖大,赖三心里很是忐忑,还不上钱赌坊至多打断腿,留他条命继续还钱,若是赖大知道欠了这么大一笔让他垫,保管会往死里打他,“烦!”赖三嘟嘟囔囔把手里的酒坛子往巷子角落一砸,心里已在暗暗思索重操旧业,搞到钱还了赌坊再说。
夜色浓重,赖三昏昏沉沉不知走到哪里,眯蒙着眼睛往前看,前头地面有几处地面水光粼粼的,他纳闷,这两日下雨了吗?
“噗通”一声,冰凉的塘水瞬间没过头顶,赖三心中惊骇,酒也醒了几分,他拼命扑腾往上抬头,可酒劲上头四肢绵软根本不听使唤。
水面渐渐平静,对岸张灯结彩的楼里声乐不断,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又很快安静。
“第二天赖三浮起来才被人发现,”小乞丐嚼着红薯干,继续说:“官府找到赖大让他把人领回去了。等赌坊的人收到消息,上门去寻赖大,发现他早就跑了。”
没想到赖三就这么死了,郑则问:“六婆呢,赖大赖三是本地人吗?”
小乞丐点点头:“他们兄弟都是平良镇人,那婆子好似不是。赖大不卖人时不知做什么营生,他经常出入赌坊,但并不赌钱。”乞丐里头虽然也有人干小偷小摸的事,但却十分瞧不起拐卖人的伢子,“那婆子不知道在哪。”
“你得给我买只烧鸡,有乞丐说给买烧鸡他就帮忙打听。”他这段时间蹲在赌坊酒馆花楼附近竖着耳朵听,还去和那一片地的乞丐打交道,费了很大功夫才打听到的。
这会儿有人来问红薯干,郑则先上前招呼,小乞丐蹲坐在角落,看着郑则大方给人试吃,他也咬了几口手里的红薯干。
郑则打称收钱后走过来,“你就这么听话,今天人家知道你能买到烧鸡,明天人家继续可着你要烧鹅,怎么办?”
小乞丐愣了,若是这个汉子不给自己买,那他确实买不到烧鸡。郑则没再多说,他去对面摊子买了两个肉包子,又抓了一把红薯干用布巾包好,递给小乞丐,让他吃完包子再回去。那孩子迫不及待吃完了一个,克制着没吃剩下的,包好放进怀里,看样子是想带回去。
郑则说:“你继续打听,若是有赖大和那婆子有用的消息便来找我。还给你钱。”
赖大出去躲一阵,等赌坊没追这么紧了一定还会回平良镇。
等筐里的红薯干都卖完,郑则收拾好东西去了一趟布行。
软绸做的小衣周舟只有一件,郑则打算再买两块,让他做成小衣换着穿,也免得犯嘴瘾时,周舟总拿小衣洗了胸前会痛做借口,想到他笑眼弯弯看自己吃瘪的得意小样儿,郑则心口发热,想快点回家亲亲他。
周舟起床肯定生气了,自己不在他应当不会闹脾气,也不知道有没有哭。
得好好哄哄人。
从布行出来,郑则想了想又绕去之前买胭脂水粉的铺子。今日还是那位女娘当值,店里有好几个客人在选东西,郑则人高马大的,穿得也朴素,又是个汉子,他一进来大伙儿都看着他。
“您今日想买点什么?”女娘笑盈盈地,她还认得人,当日这个汉子毫不吝啬夸奖自己夫郎,让她印象十分深刻。郑则见那几个姐儿哥儿也要找女娘,便说:“你先招呼,我不着急。”
趁着女娘招呼其他人,郑则静静站在一侧低头观察眼前的瓷瓶罐罐,除了瓷瓶颜色不同,他实在是瞧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那几位客人陆续走的时候,依旧好奇偏头打量这个在脂粉店的汉子。
“上次的买的水粉,您夫郎都还喜欢吗?”女娘笑着问道。
“多谢帮忙挑选,他喜欢的,我今日想买香膏。”
女娘问他是擦脸还是擦手,郑则这才知道原来还有分开用的讲究,之前买的那罐他哪儿都给周舟擦了,周舟纵着他,也没说什么。郑则便说两种都要。
擦手的香膏,女娘帮他选了价格较为划算的,“这罐量也多些。擦脸的有几种,香味各不同。”几个小瓷罐都拿出来让郑则闻,除了桂花和兰花他能闻出味儿来,其他都大差不差,郑则最后选兰花味的,不浓不淡,香气幽幽。
其他想买的东西,等秋收后周舟自己选吧。郑则原还打算买串糖葫芦回家给他甜甜嘴,想到路上又是尘又是灰,送到人手上怕也吃不成了,转而去买了干果蜜饯。他家如今也是有人要哄了。
*
土豆片全都晾晒后,周舟去玉米地给挖根茬的郑老爹送水,走到荒地附近,看到小树和林淼从后山接亲路慢慢走来,小树手上还拿着没吃完的烤兔子。
周舟和他们打招呼,周向阳和虎子抓着藤球来荒地玩,“小树!玩藤球吗?阿水哥玩藤球吗?”
小树把手上的烤兔子撕开要分他们,周舟赶紧摆手:“我不吃啦。”三个小孩子美滋滋地吃烤兔肉,打算吃完再踢球。
周向阳慢慢挪到林淼旁边问:“阿水哥,你哥在忙什么啊。”林磊已经有段时间没带周向阳玩了,石头哥不是让他送东西就是说没空,真让人不开心。
林淼想起他哥这段时间下不去的嘴角,动不动就傻笑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他最近在忙大事。”人生大事。
周向阳也没有很执着追问什么大事,听到虎子说兔肉好吃,就连忙说他小哥做的吃食也很好吃,林淼听到笑了一下,他低头看周向阳,这小子还不知道生活即将迎来什么变化。
周舟拉过小树走到一旁悄悄问:“那个大胡子人怎么样,你去找他玩,你阿娘知不知道?”最近见到小树,周舟发现他笑容变多了,人也开朗不少。
小树听到大胡子就点头,他也信任周舟哥,说:“他人很好的,教我拉弓,教我爬树,在山上他吃什么我吃什么,这个就是他和阿水哥烤的。”小树举起自己手里的烤兔肉。大胡子还背我,小树在心里默默补充。
“......阿娘不知道,她以为我自己上山玩的。”小树有点踌躇地说:“周舟哥,先别跟我阿娘说行吗,我怕她不让我去找大胡子玩了。”
好吧,那这大胡子还挺好,周舟又问:“你们冬天烧火怎么办?”他也是听阿娘说秋收后要去山上砍柴火屯着过冬,就想起小树家来,他们应当没办法自己砍柴。
小树:“阿娘跟村里人买柴,省着用也能过冬。”这样也好,不过两人还是过得很辛苦啊。
林淼踢着藤球给三个小孩起了个头,他们接过后,便说有事要走了,周舟也继续往玉米地走去。
玉米早就收完,玉米秸秆已经运回家喂牛,郑老爹挖出来的玉米根茬摊在泥地上,晚点敲掉泥土运回家晾晒,干了也能拿来烧。
“阿爹,来喝水!”周舟先给阿爹倒了一碗水,掀开篮子布巾给他拿垫肚子的吃食,郑老爹坐下休息一会儿,见周舟话有点少,表情也闷闷的,他多半能猜到原因,就说:“粥粥,去拔点花生吃吧。”
另外半亩地的花生叶子已经枯黄,看着可以采收了,周舟扯了一棵出来看,底下果然一串串都是花生,郑老爹远远喊道:“多扯点,带回去摘了水煮花生吃。”
等郑老爹吃完,周舟提着篮子抱着花生苗往家里走,快走到荒地附近,他看见月哥儿弯腰在和周向阳说什么,周向阳点点头,提着一个篮子跑了,小树和虎子都不在,可能是回家了。
“月哥儿!吃花生。”周舟走过去,把有花生的那头对着月哥儿,让他摘点吃。
月哥儿说他家今天也收了花生,就不吃了,“原来你今天在家,早知我便来找你玩了。”这话又引得周舟想起早上起来郑则已经去镇上一事,回到家还有些失落。
带壳花生摘下来后郑大娘端着拿到井边洗去泥巴,周舟抱着花生苗走到牛棚喂小鹿,喂完又走到猪圈看猪崽,他站着发了一会儿呆,觉得今天特别漫长,漫长且提不起劲儿。生气,又不是很生气,别别扭扭的,又很想郑则。
做晚饭的时候,周舟想了想说:“阿娘,等会儿还用灶灰焖红薯好吗?”郑则都没有吃到烤红薯,他肯定好早就走了。
周舟的心思很好懂,郑大娘笑着问:“那你打算闷几个啊?”
“四个。”他早上吃过,不想再吃了,郑则饭量大,他一个人能吃两个。
说话间院门口传来动静,周舟眉毛瞬间扬起,起身走去,快走到院子中间时想到自己还生气,又折回厨房,蹲坐在灶口小板凳上不动了。他才不要去接郑则。
郑则进门刚好看见周舟跑进出去的背影,心里失笑,看来真生气了。
眼看两个孩子就要闹别扭,郑大娘咳嗽一声,说:“阿娘出去骂他。”她停下手里的活走出去,特别大声地说:“郑则!”周舟侧过身子,耳朵朝着窗口听。
“你早上怎么不等粥粥,留他一个人在家。”就是。
“怎么能这样呢,一声不吭的,也不提前说。”就是。
“下次可不许了啊,听到没有。”下次再这样就不理你了,周舟心里想。
待郑则走近,郑大娘又用口型说:早上哭了。
“我错了,下次一定不会了。”郑则回答阿娘,却是对着朝着厨房说的,周舟噘嘴,重新把身子转向灶口。郑则走进厨房,把买的蜜饯放在桌子上,瞧见周舟小小一只蹲坐在灶口,看起来有些委屈。
郑则以为见到人后,想念的心情可以得到缓解,没想到这会儿反倒更加强烈。
“粥粥。”
周舟没回应,郑大娘进厨房来了,郑则先出去,他在堂屋继续喊:“粥粥——”
喊什么啊,阿娘在呢,周舟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想叫郑则别喊了。郑则还在继续喊,声音传来模糊了些,好像是进了房间,“粥粥——”
周舟终于忍不住了:“干嘛啊!”
郑则在那头说:“过来。”
郑大娘就当听不见两人的隔空较劲,忍笑干活。
周舟还是起身了,就怕这人喊个没完。走到房间推开门,屋里暗暗的,“干嘛啊,我要帮阿娘看火——”他的嘟囔顿住了,昏暗里,郑则从背后抱住了他,结实的手臂紧紧搂在腰间,高热的体温烫贴着后背,周舟一下子泄力软在对方怀里。
“不给你抱。”周舟挣了挣,赌气地说,尾音软软的,带着委屈。
还在生气,偏不要给郑则抱,再抱下去他就要忍不住了,郑则的拥抱总是这么容易融化他的怒气。
早上走得着急,没时间刮的下巴冒出一点点胡茬,郑则故意低头蹭过周舟的耳垂和柔嫩的脸颊,刺痛麻痒,周舟抖了抖,在他偏头躲开之前被安慰似地亲了亲,怀里的人又不乐意了:“不给你亲......”
还没来得及拒绝,郑则把他转过身来,迅速低头亲在他嘴角,周舟双手抵在他胸前想推开,细碎的吻又落下,对方呼出的气息又热又痒,周舟的手开始不由自主慢慢上攀。
郑则的手掌从腰间抚到后背把人贴向自己,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脖颈固定,早有预谋的吻突然变得绵密深重,高温滚烫,周舟情不自禁地紧紧环住郑则脖子,许久之后双唇被放开,舌尖麻麻的,周舟喘了口气,声音已经变得柔和:“我腿软。”
郑则笑了一声,弯腰托着他的臀抱起,逐渐看不清物件的屋里,依稀能看见周舟白里透红的脸,郑则轻笑:“现在能听我说话没,嗯?”
周舟揪着他的衣领点点头,郑则暗想,真的好乖,他夫郎怎么会这么乖。
“我应该先好好和你商量,让你在家休息,而不是一声不吭自己走了。”
“害你难过委屈了是不是。”
“我错了,这次原谅我好不好?”郑则低头看他。
周舟脸上已经带有笑意,等人说完,他伸手摸着郑则的耳垂,脸蛋凑过去贴着,小窝甜甜的:“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