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头上一处崖壁，二人便这样坐在崖边。
此时天蒙蒙亮，多了朝露。
初升日头还未显现，只是天边一片橘红。
白流萤已褪去一身火红嫁衣，而是一袭黑色锦缎纱裙，内衬白色中衣滚边。
只因方才阿若同她说，不喜欢她穿这喜服。
那便依她，换。
“姐姐，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
阿若靠在她肩头，看她眉梢不展。
白流萤思考良久，迟迟不语。
阔别已久，再见自是有千言万语，自是想互诉衷肠，可最终也只问:
“白望栖，是你。”
“嗯？嗯。”
怎么，让她失望了？
听见答复，她心下一颤。
这是她最不愿听到的答复，虽然她早已有预感，但还是……
苦涩和酸痛感压在心头，简直要让她窒息。
她的阿若，怎的变成如此模样？
原来这孤墟城，她的确是来过的。
是她忘了，她与阿若一同生活在那木屋，好不惬意。
光阴十四载，如闲云野鹤。
可自那日一别，今日再见，竟是此等情景。
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成为这一方妖王？
“今日是你大婚，本不应该将你带来这儿。”
阿若语气平缓，但却透着一股失落。
“做戏罢了，不必当真，况且这大婚，是因你而办。”
“为了引我来？”
她抬头看向她，心中明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上一问。
白流萤默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若知道白望栖是她，定不会出此下策。
“让姐姐久等了，我最开始不知道新娘是你，便多观察了一阵子。
可待我发现时，竟被那蜘蛛精捷足先登，并非有意……
不过好在那蜘蛛精现已成了我的刃下亡魂。”
她说着，垂下眼眸，似有些自责。
当她得知燕城办喜事时，确实是想大开杀戒，可碍于此时出奇，并未直接行动。
后来认出她来，便知晓，这场婚宴，很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忍住想立刻出现在她的冲动，多看了一会儿。
即便她的姐姐模样已变了许多，不似她心中之人，但那双眼睛，她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或许不仅仅是容貌，她的姐姐性格也变了许多。
“姐姐不会怪我吧？”
“怎会。”
“那姐姐为何，不曾回来看过我？”
闻言，白流萤一怔，话语卡在了喉咙。
为什么？
因为她的懦弱，因为两千多年前的心结，迫使她连同着阿若以及其他许多的记忆，全都深深地封在了心底。
不愿忘记，却又无法面对。
那些事，对她而言是种折磨，是她的梦魇，她怕若打开那道屏障，她会一去不复还，会伤害她最在意的。
可她不能忘，她必须将其留在心底。
“姐姐是将我忘了么？”
见她迟迟不语，阿若便继续追问，看向她的眼眸中，似有光芒闪烁。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可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她便会信。
“是姐姐的错，是姐姐对不起你。”
白流萤不敢看她。
因为一己私欲，却将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给遗忘，让她苦等几千余年。
她这些年，到底还忘了什么？
三千五百年前，江湖动荡不安，人妖两族日益不和。
那时的自己，初入江湖仅仅五百年，便有了放弃的念头。
忘记了自己曾在不照城许下的诺言，要这天下大同，要这万物共生。
以一人之力，实在可笑，亦可悲。
屡遭失败，屡遭打压。
前方的路，早已变得模糊。
也是在那时，她遇到了阿若，那个给了她重新站起来的希望的小妖怪。
一条被关在集市上的笼子里的小白蛇，楚楚可怜。
她一时心软，便将她买了下来，而后与其相伴于那木屋内。
这一伴，便是十四年。
那段日子，她收起了自己的剑，不谙世事，不问苍生。
快活，却也短暂，舒适，却也奢侈。
可她不能因此而忘记自己身份与责任，她必须离开。
临行之际，她曾同阿若许诺过，自己定会回来看她。
可这一别，竟是三千多年。
她食言了，她是个骗子。
再度看向身旁之人时，早已是数不清的心疼与内疚。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说是百感交集。
“是阿若，做错了什么嘛？”
“你没错，是我的错。”
白流萤听着她委屈的语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抚着她的肩膀。
“可是为什么，姐姐不要我了？难道就因为，我是妖吗……”
阿若握紧拳头，带着哭腔。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姐姐要抛下她。
她真不知道，自己等了她三千五百年，她知不知道，自己这三千五百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时，你同我说会回来看我，我从未有过半分怀疑，可是我等了你好久，也只当你是寻不到我。
于是，我便想扬名立万，你知道了，定会来寻我的。
我没有忘记你说的话，做一个好妖，救死扶伤，行善积德，妄图以此名声大噪。”
说到这里，她顿住，自嘲哭笑不得
“可我真的好傻，傻到以为自己做足够多的好事，姐姐便能注意到我。
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论我做什么你们都不认可我？就因为我的身份，就因为我是妖吗！”
话到激动之处，语到愤慨之时，她的情绪不由得强烈了几分。
她抬起头，泪水决堤，直勾勾地盯着拧紧眉头的人，企图从她脸上，寻到一个答案。
可留给她的，仅仅是一个欲言又止，不知所措的神情。
“难道真的是因为这样，姐姐才会不要我，不肯见我。”
“不，阿若。”
白流萤见她落寞至极，心里也跟着绞痛。
怎能不痛，这可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
她将她拥在怀里，柔声安抚:
“你是这世间，顶好顶好的姑娘，只是这世道，配不上你罢了。”
阿若没有说话 只是将她紧紧抱住。
她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偏偏是只妖？为何人妖注定殊途陌路？为什么？凭什么？
“我没见过你的玄离剑，亦不知你在青云山扬名立万，可我知道，姐姐你是个侠肝义胆之人，若天下苍生有难，你定会去平的。”
她微微颤抖，声音依旧哽咽。
眼眶再也兜不住泪，也兜不住那十四年的情。
“姐姐你莫要怪我，我知道这么做是错的，可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仅仅是一面。”
“不值，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么做。”
原来，这檀州妖王，竟是为她而成，那数万生灵，也是为她而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