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萝丝的一族的诛魔师静立雨中,衣物上的银铃随风奏响。
声音平静,倒紧绷了朽白和陈忆楷的感官。
“……那是什么人啊?”
“…限制恶魔的人。”
朽白叹息一声,继续前往血祭地点。
“不管会不会出事儿啊?”
“不必理会。克萝丝一族身为诛魔师,而诛魔师被禁止触碰人类,更不得在人类面前使用力量。”
“哦……”
诛魔师不属于人世,也不属于魔界。
她们有着灰黑色的肌肤,发出悠扬铃声的是她们衣物上有着繁复雕花的银铃。
这是她们最大的特征。
寻常恶魔遇见她们,都要退避三舍。
因为只要她们出现,基本就意味着有恶魔要受到审判。
“到了。”
朽白带着三名“仆”与陈忆楷,从家中天台门后的法阵进入用于二次血祭的空间。
空间内四周空无一物,只有殷红色的天与地。
随着封印着陈单凌的结晶进入结界,无数的血滴漂浮而起。
这里与陈单凌在“心魔”之术迷失时误入的那片空间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血滴的气味并不来自于陈单凌,而是这空间中所有非恶魔的人和“人”。
用于献祭的弑鬼者已经奄奄一息。
几个双翼也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正在流失,程意和叶窈面露难色。
“双翼仅需提供血液,汝等生命并非祭品。”
朽白说罢,一手五指并拢、掌向前伸。
气韵聚合之间,封印着陈单凌的结晶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封魔黑棺”中的陈单凌,颅顶与耳后有着四处血色光斑。
那是即将生长魔角的位置。
“吾于吟咒时,待唤汝等之名,则将掌心的血液接触晶体。”
四个双翼点头。
朽白挥手、唤起在薛奕辰的住宅布下的结界。
“『生』。”
黑蓝色的结界升起。
“『禁』。”
黑紫色的结界于这片空间中升起。
“以人为祭、血为引,唤血之亡灵重生。
“血祭,人祭,噬魔,喰殷。
“魔之罪啊——腐朽哀嚎,禁锢之灵。蛮荒、碎砂、逝水、韶光,
“沉眠之棺,侵噬之魔『喰殷』,
“行二高阶恶魔『朽白』献上血祭,促您苏醒。
“’封魔黑棺‘——破封。”
咒语念动,空间内游离的血滴迅速凝聚、渐渐汇成血流。
结晶出现数条裂痕,陈单凌的眼眸猛睁。
他空洞的目光注视着朽白,竖向瞳孔收缩得极细。
双臂向外缓缓抬起——
显然,他已为冲破封印做好了准备。
“陈忆楷、源原、叶窈、程意。”
四名双翼的掌心血按上晶体。
“『棺』,解。”
晶体在刹那间粉碎,从内部崩毁。
四周的血滴受力量冲击而形成浓厚的雾气。
朽白被震得退了两步,四名双翼也跌坐在地。
从浓郁的血雾中透出两点幽绿的光。
又一阵飓风袭来。
陈单凌张开三对巨大的黑色蝠翼,吹散了干扰视线的血雾。
他蝠化的样貌没有太大改变,仅仅多了两对长势向后的比羚羊稍短的魔角、且多了一对更大的蝠翼。
而新生的蝠翼翼展,正好十米。
“这是……?”
源原已经完全懵了。
“六翼魔王,喰殷。”
朽白刚小声说完,就被黑红色的气韵缠绕住了脖子。
这股气韵,便是属于六翼魔王的亡息。
由于与其他恶魔的力量全然不是一个量级,故以“王息”一词作为区分。
王息将朽白提起,在颈部缠得愈发紧密。
虽痛苦,朽白也没多出一声。
“快停下啊!这样他会死的!”
源原喊出了声。
陈单凌的动作顿了一下。
王息撤下,四周的血雾也与王息同时散尽。
被放下的朽白跪倒干咳,却仍不忘礼数:
“……主人。”
陈单凌的意识这时才稍稍回归。
他稍稍活动了一下手指。
环顾四周,茫然问道:
“这是在哪?”
“回主人,这是……”
朽白刚要回答,一阵笛声却透进这处空间——
诛魔师找来了。
咝咝…咝咝…
安静异常的空间中。
除众人的呼吸外,那伴随着清灵笛声的、蛇吐信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蛇状的符文悄然在众人之间穿梭,遍布在血滴存在过的位置,往陈单凌的脚边聚集。
“主人小心!”
未等朽白上前制止,一把刻工精美的银色匕首已先一步刺入陈单凌的心口。
柄部的雕花,赫然是镶嵌着黑色珍珠的“断罪草”。
不知弑鬼者的银匕首,与诛魔师的有何区别。
还没适应变化的陈单凌口喷鲜血,眼前刺伤他的来者的身形这才慢慢显现。
这名不速之客有着灰黑色皮肤、蓝灰色瞳孔和雪白色的头发。
耳畔回荡着她做出“刺”这一动作时振响的如浪般的铃声。
眼前这人却似是难以置信般,久久凝望着陈单凌。
“主人……”
“…可惜了。”
陈单凌淡然地笑着,将匕首从心口拔出。
伤口瞬间愈合。
除了衣物上留着的那道破口外,没有一丝痕迹。
诛魔师后跳几步站定。
“克萝丝一脉,继承‘达克’之名的人,可是你?”
朽白冷地瞪达克·克萝丝,
“偷袭是何意?汝等意图宣战么?”
“既为限制魔界的裁决者,我族必要保证防患于未然。”
达克·克萝丝应着,又朝毫发无损的陈单凌看去,
“未沾染罪恶的恶魔,少见。”
“你误会了,他是人……”
源原正要反驳,但在陈单凌是否还是人类的问题上犹豫了。
“……没事,在乎那些也没用了。”
陈单凌朝着达克·克萝丝略微点头致意,
“谢谢。”
达克·克萝丝自是不解。
她前一分钟还未刺杀成功的恶魔,现在竟然对她道谢。
这是何意?噬殷魔王的考验?
陈单凌没有解释。
至少,在他听到对方说自己还未被罪恶污染的时候,心情不算太糟。
只不过,对方没能让他如愿以偿地死去,还是略有遗憾。
“您不会还想死吧……?”
陈忆楷明白了陈单凌的意思,一时没忍住就问了出来。
却是当着达克·克萝丝的面问的,她还没离开。
陈忆楷问完就后悔了:
这不听话的嘴啊!
但达克·克萝丝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做了祭品的是何人?”
“几个扰乱人世安宁的蝼蚁罢了,与汝等何干?”
朽白因为达克·克萝丝方才试图刺杀陈单凌的行为而愤恨,二者之间的气氛可说是剑拔弩张,一场恶战似是要一触即发。
达克·克萝丝笑了一声,语气缓和了许多:
“……原来是噬殷的继任者。”
“…你认识他?”
“……”
达克·克萝丝原本只漠视着她要刺杀的恶魔,见这名恶魔这么一问,她不禁朝着陈单凌多看了一眼:
眼前的少年,除了外表有着魔王的特征以外,言行之间夹杂着难以掩盖的稚气。
陈单凌望着她的眼神好似有着一丝光芒,那不同于他绿色瞳孔的光。
“我族与噬殷魔王略有渊源。”
看着陈单凌如此态度,她也不好再引发冲突了,
“既是噬殷魔王的继任者,方才是吾失礼了。”
陈单凌笑了笑:
“没事,不过‘继任者’是指…?”
“您若有意了解,吾可代表克萝丝一族提供协助。”
陈单凌朝朽白询问般地看去。
见朽白没有反对,便颔首道:
“那…麻烦你了。”
不过,他还考虑到尚站在旁侧的四个双翼,
“你们去休息吧?”
“您没问题了吧?”
陈忆楷还担心着陈单凌的伤势。
他反复确认,确实没有留下疤痕。
但他注意到,陈单凌左侧耳垂上的耳饰已经消失不见了。
陈单凌同时读到了陈忆楷的疑惑。
他将信将疑地在那处耳垂拂过。
“嗯?”
耳饰确实不见了。
“朽白,我的耳饰掉在哪了?”
这耳饰虽是他的家人喜欢看他戴着,但毕竟从十三岁一直佩戴至今,现在不见踪影,还让陈单凌不太习惯。
“回主人,那件耳饰实为封存噬殷魔王之力的容器,现已随力量吸收而消散。
“而方才您问的这处空间,是属下为二次血祭准备的场地。
“——您已是恶魔。”
不止是陈单凌,在场的陈忆楷、源原听到这里也是猛地一怔。
“所以这里是…?”
陈单凌的问句变得毫无底气,甚至带着完全不加掩饰的无助。
“此处还在人世,您未被断罪草追赶,自是能够停留于此。”
未等陈单凌长松口气,朽白又道,
“但您不可轻易接近人类。”
“为什么?”
“王族恶魔或是六翼魔王若靠近人类,会致一定范围内的人类无法承受亡息的压迫而招致生命枯竭。”
朽白抬头,
“属下于此处、薛奕辰府上布下的结界,均是为抵御您对周遭人类生命力的消耗而设的限制。如今,您的王息暂无法如先前一般随意收敛。”
这场地设在山野上的高空,下方了无人迹,倒不必担心伤及无辜。
达克·克萝丝道:
“既是噬殷魔王之继位者,您现下应是六翼恶魔,即为魔王。您所具备的王息,人类绝无法承受。”
陈单凌一下失了声。
“若执意接近人类,吾尚有一法。只是…”
达克·克萝丝向一旁的双翼瞥了一眼。
“陈忆楷,你带着源原他们走吧。”
“啊?哦……”
“对了,暂时……别跟我的家人说这些。”
陈单凌微微蹙眉,神色颇为复杂。
眼神中几乎都是恳求。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么大的变故真的发生时,还是与突如其来的五雷轰顶相差无几。
陈单凌颈部的焰状血纹似有扩大。
见此血纹,陈忆楷又颇为自责。
朽白抬手汇聚亡息,将四者送离了这片空间。
霎时安静。
陈单凌向着朽白走近。
眼前这肤色显然不像人类的达克·克萝丝,让他很是困惑。
“吾为诛魔师,确实并非人类。”
达克·克萝丝没有直接读心的能力,但还是能敏锐地对陈单凌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
这就是常常与恶魔打交道才练就的本领。
“自噬殷消亡后,吾等诛魔师于魔界隐迹、守于隔罪界,代噬殷魔王履行管理魔界的职能。”
“噬殷消亡已有千年。吾属克萝丝一脉,第九代继承‘达克’之名的诛魔师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