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人都听说了，圣上最近心情颇有些不悦，已有宫女、妃嫔因伺候不当被责罚了，于是锦衣卫里任御前侍卫的每个人近来当值时都格外提点着小心，生怕一个不好触怒了圣颜。
听说这事原是因钦天监监正预测今冬的寒季比之去岁会更长、更冷，特上了折子建议朝廷要早做预防，以免百姓遭受寒灾。
可寒季太长、太冷，不光是大齐治下百姓不好过，草原上也不会安稳。
去年鞑靼人为何要大兵入侵，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草原上遭了寒灾。所以这事说起来，还不光是预防寒灾这么简单。
虽说去年冬天才打了仗，但若鞑靼人日子过不下去，必然还要来侵扰中原。但朝廷里没人想打仗，包括兵部的人。
安稳日子过久了，谁愿意提着脑袋去挣那么一点军功啊。
所以此事打从一开始就引起了朝中大臣们的极大关注。
到底该不该提前预防寒灾？若要预防又该如何施行？又是否要提前防备着鞑靼人卷土重来？若要预防，又该重点防守哪几处关口？
如此种种，几番争议，至今仍争执不下。
这一日朝堂上又旧事重提，因金秋已至，冬日便已不远，再不提前布局，修房备薪，筹备粮食，只怕事到临头再想做就来不及了。
到底是民生大事，谁也不敢反对救济百姓，朝中几位重臣再三商议后，终于将预防寒灾一事的相关事宜定了下来，只待今日朝会过后，各部协作，将政令一层层往下执行即可。
但关于防御外敌一事大家的争议却不少，鞑靼人不一定会卷土重来，他们这样兴师动众是否有必要。
最关键是如将大军调拨边境驻扎，若金陵城附近生了乱事，则或恐鞭长莫及。
有大臣说了：“且不论沿海一带倭寇身影一直未绝，近年来太湖附近也颇不太平。
太湖水域横贯穿插直隶、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府两地，此隐患不除，大军调拨后，京师安危谁敢保证？”
前一位大臣的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接着道：“太湖水匪近年来确实是越发猖獗了，靠近京师一带的还好一些，像湖州府、嘉兴府等离京师稍远一点的州府，频频发生水匪作乱之事。
兵部几次剿匪都没甚成效，请圣上责罚兵部不作为之罪，并先将此患解除，再提调兵之事。”
开玩笑，大家伙儿的妻儿老小大都在直隶，金陵城内更是遍地的王公大臣，若是将大军都拉去守边境了，太湖水匪趁机作乱可怎么办？
当然，谁都知道也不可能将五城兵马司的人全调拨走，但兵部剿匪不力，户部等与兵部素来不甚和睦的部门自然要趁机发难，指责兵部无能。
兵部的几位大佬打一听他们提起太湖，就知道这又是要给他们找茬了。
可这事恰归他们管，推无可推。
太湖水匪作乱不假，但说兵财办事不力，兵部尚书免不得要沉着脸上前辩驳几句。
“方大人此言差已，太湖水匪一事兵部一直在督促浙江都指挥使司严加打击，且也从五军兵马司派兵剿过数次，剿灭匪人数百，近来太湖附近已然太平了不少，请陛下明鉴。”
兵部尚书话刚说完，户部侍郎方大人便从袖中抽出一折子递上，耿着脖子回道：“浙江布政使汪大人日前才递了折子，说是太湖水匪为患，浙江都指挥使司力有不逮，且人员折损严重，特求助朝廷派兵前往支援。”
户部侍郎此言一出，无疑是将兵部尚书刚说的话全盘否决了。
老大被当众驳了颜面，无异于整个兵部受辱。兵部众人气急败坏，可才说了，这事确实是辩无可辩，只能又将户部此前拖延兵部粮草一事拿出来吵嘴。
几方人马一时间吵的跟乌鸡眼似的，圣上淡淡看了户部尚书一眼，让人把汪伟的折子递上来，略翻了翻便放置一旁，宣布此事过后再议。
虽然此事没有在朝上定下什么章程来，但这是圣上特意给兵部的人留着颜面。散朝后，圣上将兵部的几位大佬全召去了上书房，密谈了许久。
兵部的大佬们转头回了兵部衙门立马将手头得用的人手清点了一遍，关了门商议了几次，却始终定不下来让谁带兵去剿匪。
太湖水匪这事，怎么说呢，说起来好像不是个什么事，但其实处理起来颇为棘手。
要知道在太湖落草为寇的水匪，其实大多就是太湖附近几府的百姓，和岸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尤其他们怀疑甚至当地有些府衙都与这些水匪有些交往，因为这帮匪徒的消息实在是太灵通了。
此前兵财确实也派兵去剿过几次匪，每每他们的人还没到，太湖上就得了消息，等他们的人到了，水匪们早都消散的无踪无迹了。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才剿灭了几股小势力。
就这样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此前或许还会有人愿意做领兵之人。如今兵部是谁都不愿意接这差事了。兵部大佬们对此是心知肚明。
但如今都被人打上门来了，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尸位素餐了，兵部不拿些动作出来是不行的。
事情果然就如他们预料中那样，兵部先后定了几位年轻的战场名将，可每每任命刚到，他们不是旧疾复发了，就是另有大佬来打招呼取消了任命。
总之，这些人是一点也不掩饰的表达了他们的意思，这事摆明着又是做无用功的，说不得回来还要问责，别拿他来做筏子过河。
至于成名老将更不好用了，兵部如今掌事的这几位，当年都是在这些老将手底下长起来的，见着了他们还要喊一声将军，谁能有脸拿这破事去烦他们。
兵部尚书愁的恨不能亲自挂帅，上阵杀敌。正焦头烂额间，忽有人给他推荐了一个人选。
锦衣卫右所副千户，陈肃昇。
……
杨生这人平时看着斯斯文文，其实原是有几分歪胆邪魄的，不然也不会跟太湖水匪勾结上，如今更是起了谋财害命的主意。
此刻他颈上虽架了把长剑，但当他听到身后之人是个女子后，脸颊上的肉不由得微微抽动了几下，面露轻蔑不屑，轻松的呼了一口气。
原来是青竹那个小娘子！
哼，虚张声势，不过一个妇道人家，她还当真敢杀人不成？
杨生歪了歪头，冲着身后嬉笑着道：“小娘子花容月貌的，舞刀弄剑做什么，小心别伤着自己了。”说着就要伸手把那剑锋挪开。
青竹冷笑一声，手中稳稳用力，将长剑往前一送，霎时间剑刃破皮入肉，血流不止。
“再乱动，小心我把不住力道，立即就送你上路！”
青竹厉声一喝，加之脖子上疼痛感袭来，杨生这才意识到他是碰上个野的了，顿时再不敢乱动，嘴里也连忙改了口叫饶命。
青竹用剑押着他，示意他往正房里去。
杨生心道她这是想去把秦老爷叫起来做个帮手，岂能让她得逞。
他虽嘴里唉哟、饶命的乱叫着，但走的磨磨蹭蹭，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拼命想着脱身之法。
青竹见状也知道若不彻底将他降服，恐他还要生乱。
想着他做下的事，便是打死也不足惜的，于是怒意一起，伸手便是一掌给他后脑勺扇去，打的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青竹冷声恐吓道：“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少给姑奶奶我玩心眼。姑奶奶我八岁习武，十三岁就杀过人！就你这样的，我一拳就能打翻，你要不要试一试？”
说着就快速使了几个剑花，转瞬间就在他四肢、后背给他开了几个口子，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长剑轻轻落回他颈边。
青竹虽功夫十分寻常，但这些日子的勤学苦练也不是白练的，对付杨生这样一个读书人还是容易的。
“哎哟，哎哟，姑娘，姑奶奶，小生没有玩心眼啊，您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杨生哪见过这样说动手就动手的，简直不把个人命当回事，顿时被青竹凌厉狠辣的架势给吓住了。
当即也再不敢磨蹭，三两步就走到正房，待青竹将秦氏夫妇二人叫起来后，立马滑跪在地上抱着他二人的大腿求饶。
秦氏夫妇二人从睡梦中被青竹叫醒，懵懵懂懂刚走出房门，就被杨生抱了大腿求饶，更是满头的雾水。
但看这架势必然不是什么好事，秦氏夫妇不由疑惑的看向刚将长剑收回，剑尖朝下垂执在身侧的青竹。
青竹也不磨蹭，立马将今夜所见所闻简略告知二人，又让秦老爷速速去报官。
秦夫人一听女儿竟然被她亲外侄拐带去卖给了水匪，顿时哭喊着扑上去撕打杨生。
青竹也知道秦夫人大病初愈，本不该让她知晓此事的，但这事又没法子遮掩的，只能同还算冷静的秦老爷说道：“秦老爷，别磨蹭了，赶紧的报官吧。”
可谁知秦老爷看着镇静，其实是被吓懵了，听闻青竹的话，只茫然的点了点头，刚跨出一步，就“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又忙挣扎着想爬起来，嘴里还念着：“报官，去报官。”
秦夫人见他这样，顿时跟个炸了窝的母鸡一样，扑着过来扇了秦老爷一巴掌，喝道：“女儿等着我们去救呢，你在这儿装什么死！”
秦老爷被媳妇一巴掌拍醒了过来，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立马就要往外跑。
杨生躲在一旁，见状连忙呼喊道：“不可报官，不可报官，来不及了！等官府的人去了，表妹早被水匪带湖上去了。
何况若是惹怒了他们，不光救不回表妹，还可能会害了表妹的性命啊。”
在场之人都知道杨生哪里是担心琴儿性命，他这是怕报了官自己一个勾结水匪的罪名就跑不掉了，这可是抄家砍头的罪名。
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秦老爷回过头来拉着他又揍了一拳，仿若一只受了伤的老狗般咆哮道：“你个黑了心肠的狗东西，我早看出来琴儿回来后你就没安好心了！今日你若不说个法子把琴儿救回来，老子也不必报官了，我亲手砍了你，再砍了你全家！”
杨生脸上刚被秦夫人抓的破了皮，此时又挨了秦老爷一拳，脸上青一团紫一团的，看着也十分可悲。
他听了秦老爷这话，仿佛见了丝生机般连忙哀求道：“有法子，我有法子！那群水匪急着要回去，先带了批货出城了。我与他们约了还送两个人去，他们便与我约了在城门口交人。
咱们现在抓紧赶去，定然能撵上他们。姑父你只要舍得银子，我去与他们说，一定把表妹赎回来。”
青竹在一旁心道，他也是贪心不足，还想着发卖小苗儿与自己，不然也不会被抓住。
秦氏夫妇一听此话，顿时跟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的应了下来。
只是秦老爷还有些怀疑的问他，如今城门已关，他就算把人送到了城门口，又如何能出得城去。
这事杨生确是知道的，原来这群水匪竟将往太湖方向去的那处守城门的士兵收拢了，今夜已特开了小门供他们出入。
秦氏夫妇恨的牙痒，却也知他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拿这群朝廷蠡虫是毫无办法的，只要能救回女儿就谢天谢地了。
秦夫人忙跑回房去取了银票出来交到秦老爷手上，整个人抑制不住的颤抖着嘱咐道：“别管他们要多少，只要能把女儿赎回来，都给他们。若……若是不够，就告诉他们咱们卖房子卖地也一定给凑齐了。”
秦老爷沉着脸点了点头，将银票收入怀里。
杨生在一旁佝偻着身子做出一副可怜相，但余光瞄了一眼秦老爷收入怀中的银票，眼珠子不由得亮了几分。
秦老爷也不再多言，立即押了杨生在前面带路，秦夫人也想跟着去，但她到底身体不允许，这会儿的功夫已经开始头晕目眩了。
青竹本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秦老爷也没想着把旁人也牵扯进来，但此刻却没料到青竹也跟了上来。
秦老爷讶异的看着青竹，青竹攥了攥手中长剑，十分平静的道：“这家伙不怎么老实，我同您一道去。”
青竹今夜为了行动方便，本就将长发高高束起的，衣着又十分素净，在夜里打眼看去，就是个寻常男子模样。
今夜青竹一人将杨生擒住，秦老爷自然看得出只怕她比自己还要得用些。
又见杨生神情间果然有些惧怕青竹，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忙红着眼谢过青竹，押着杨生便往城门处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