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话说韩朗、萧玥几人好不容易锁定下药之人,在隔间一看那位司姑姑,韩、萧二人都有些愣住——
韩朗从萧玥处得知“囚徒困境”一说,且他观那宫女面相、神色,便知此人极难吐口,指证木千瑜。
“要不,用刑?”韩朗看萧玥。
周铁说了,这司姑姑孤身一人在宫中,家中亲人早已在多年的洪灾中死绝!
她在宫中也和小香兰一样,没什么好友故交,
从进宫就在御膳房打杂,一做二十余年!
她勤劳手快,颇得上司好评!眼里有活儿,但眼里也没光!
就和她看起来的样子一样,
冷淡、机械的度日,“活人微死感”!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萧玥犯难!脑壳疼!
只听她在隔间不停走动,边走边念“司姑姑”,“司姑姑”——
突然,萧玥停下,看向韩朗!
“子期,你说,这位‘司姑姑’当年,是不是也曾像小香兰一样,遇到一位她的‘司姑姑’?”
韩朗立即要出门:“我去内务司!”
九殿下也出门:“我去找蕙姑姑!宫里的事,她比内务司清楚!”
木三:行,就我没用呗。我就在这里,陪我妹!
韩二、叶九出去了。萧玥和她哥走进司姑姑呆的那间房。
司蓉端坐于中,如同坐在她的寝房内,脸上无悲无喜、无焦无躁。
萧玥:“司姑姑,我是点刑司的萧司掌。有点事,想问问你。”
司蓉:问我是不是给你下药之人么?我不是。
方才那位大哥说我神色可疑,我胆子小,看见一个死人,还不能害怕了?
萧玥:司姑姑,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
咱们不说那些客套话。直接说重点,好不好?
她微微一笑,笃定语气:“你认识小香兰。”
司蓉看她一眼,不语。
听这位萧司掌接着说:
“你第一眼看见她,便感觉好像看见多年前的自己。
小香兰也是一样。
她觉得你很亲切,她叫你司姑姑,她真心实意地喜欢你。
可你是知道的,对吗?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会死。
你只能通过接近她,来对我下手。所以你背后之人,要她死。
哎,那个小丫头。。。
她给我上茶的时候,我还逗她来着。
虽然她不爱说话,可我听她的声音,
却是极好听的。
是一种独属小姑娘的、仿佛带着一丝甜味的声音。。。
她用这样的声音叫你,司姑姑,司姑姑你怎么来看我了?
司姑姑你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司姑姑你看我绣的花样,好不好看?
司姑姑,司姑姑,司姑姑。。。”
萧玥幽幽讲着,
眼前仿佛看见那两人,
小丫头依恋着她的司姑姑,她们的来往,她们的互动,
两个深宫寂寥人的平淡日常。
她说着,不知不觉,声音中已带出一丝感伤。
(我太容易共情,萧玥暗叹,喜忧各半吧。)
只听她一声一声,缓缓地念出那三个字。
司姑姑。
司姑姑。
司姑姑。
她盯着司蓉的眼睛!
司蓉:被关在这间房间超过一个时辰、都面不改色的她,在这一声一声的“司姑姑”下,终于面露一丝怒色!
“闭嘴!”她微怒喝道!
“呵!司姑姑,你生气了?你气什么?
气你自己不够心如铁石么?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今日那尸身虽不是小香兰,但另一间房里,白布蒙着的,正是那七窍流血而死的可怜小宫女!
和你当年一样,性子孤僻,在这宫里无枝可依!
只因她叫了你一声司姑姑,
想要亲近于你,
便死于非命!
你那背后之人挺会找人啊——
知道我警惕性高,所以找了小香兰;
知道我善能说服,所以找了你。
她高估了我。
你看,我刚才在隔间看见你的第一眼,
我便知道,
我说服不了你。
可是,司姑姑,你能说服你自己么?
你好好想想,
你真的能说服你自己么?
小香兰死于我出事后一个时辰。
昨晚,你回到你的住处,
有没有想起她?
你觉得,她死的时候,
有没有想起你?
有没有想要,再见一见你?
她自然不会知道是你。
可她想要见你,我觉得她在临死之前,想要见一见你。
司姑姑,你知道她为什么想见你吗?
你想听她再叫你一声‘司姑姑’吗?
你想听吗?
你真的想听吗?!
你这狠心害她死于非命的——
司、姑、姑!”
“你闭嘴!你闭嘴!”司蓉声音转尖厉!
然而片刻之间!她便冷静下来,恨恨看向萧玥:
“你果然极善口舌之利!可我没做过!我什么也不知道!”
萧玥:“你果然也是心性沉稳。看来,你已经说服过你自己。
让我猜猜,你是为了什么帮你背后那人?
为钱?为利?
司姑姑孤身一人在宫中,自然心性高洁,看不上那些金银之物。
那就是为恩了。
你背后那人,于你有恩,对么?”
司蓉眼中,瞳孔微微放大!
二)
司蓉震惊,萧玥点出“那人”与她有恩!
但那又如何?
他们有证据么?
看司蓉再次闭嘴沉默,萧玥觉得自己陷入的这个“囚徒困境”——
真的是,烦人啊。
这司姑姑心如铁石,或者说,事已至此,她也在付她的沉没成本。
她无路可退,不如不退!
萧玥也不再叭叭了,干脆和她哥退出来,坐在隔间等韩、叶二人回来。
闲坐之时,顺便回答她哥的提问:何为“囚徒困境”?
简单而言,
就以司蓉与木千瑜为例,
假定她们是两个并无恩怨的嫌疑人,分别被羁押起来,
我告诉她们每个人都有两个选择:
承认犯罪或拒绝承认。
如果她们两个人都拒绝认罪,
因没有足够证据,我将以一些较轻的罪名对他们进行判定,
这样,她们两人都将受到较轻的处罚(假设各坐牢1年);
如果她们都认罪,我会建议点韩少司从轻处罚(各坐牢5年);
如果一个人承认,而另一个人拒绝认罪,
那么认罪的人由于作为污点证人,会受到宽大处理(坐牢0年,无罪释放),
另一个人则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坐牢20年)。
那么,她们会怎么选择呢?
囚徒困境的“困境”又是什么呢?
如果她们对彼此有一定了解,并信任对方,
她们将她们两个人作为一个整体来选择,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双方都选择拒绝承认!
这样双方各坐牢1年,相比其他结果都要好。
可以说是最优解!
但是,她们会这么选择吗?
不!
她们都会担心,自己如果选择了拒绝认罪,而对方选择认罪——
对方就是坐牢0年,自己却要坐牢20年!
所以,大部分人都会从自己的角度,作出自认“理性”的选择:认罪!
两人都选择“理性利己”!就得出一个对她们两人都相对均衡的答案,
双方都选择认罪,各坐5年牢。
明明都“理性利己”,却是坐5年!
而如果相信对方不会背叛、和自己一样“选择利他”,两人都选择“不认罪”:
明明都“利他”的选择,
却是对两人最好的最优解!
只坐1年!
但选择“理性利己”却是人性!几不可抗!
所以,看似出自个人理性的选择,却导致了集体的非理性结果,这就是困境所在。
或者说,在这困境里面,
藏着“人性”这只看不见的手;
更藏着“命运”这只看不见的手!
萧玥代入司蓉与木千瑜,给她哥讲“囚徒困境”,木三哥听得颇有兴味。
萧玥接着说,是的,“囚徒困境”这个经典之所以颇有兴味,在于它的拓展性。
根据不同的前提,不同的主体(人或事),它可以有着多个应用场景,从而导致不同结果。
利己还是利他?
什么环境、什么条件下,利己和利他才最有利?
就如同下棋对弈,如果你对自己的对手有足够了解,
那么,应该如何博弈,才能取得个体的最优值?
而如果你是执棋的人,对你的棋子有足够了解,
那么,又应该如何博弈,才能取得整体(事件)的最优值?
想到那个“活人微死感”的司蓉,萧玥叹:
“哥,现在我们面临的‘囚徒困境’在于:
主使者对司蓉有恩,所以司蓉坚定的选择了‘利他’,而不是‘利己’。
但她的‘利他’,
不利己,也不利我们!
而要让司蓉开口,指认木千瑜就是主使者,打破‘囚徒困境’!
唯一的办法只有,让这个‘恩’不成立!
让司蓉觉得自己被欺骗!
从而选择背叛木千瑜!”
“哎,可是,我们现在连这个‘恩’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三)
好在韩、叶二人过得一时便一起回来了。
韩朗:司蓉在宫中的确算得上独来独往,问了她共事、同寝室的人员,也无所获。
于是他便去查内务司每月一次的,宫中服役人员与宫外亲眷在宫门外“互为探访”记录。
近期的没有!
他想去查以前的,却被告知,这类普通“探访登记”,内务司只保留近半年的!
他这边一无所获!
众人看叶九!
九殿下:也有点丧气!
“哎,我去问蕙姑姑,蕙姑姑说,宫里宫女数千——
她又不是神仙,哪里都知道谁和谁交好;
谁又在数年前,照顾过某个可怜的小宫女?
说起来这宫里,哪个又不是一个可怜的宫女了?”
行吧,他这边也一无所获!
四人于是呆坐了半晌。
只听韩朗突然发问:
“玥,你说,我们能发动的人力也算不少了,
我们都查不出这司姑姑的根底——
那背后主使之人,又是如何知道的,还加以利用的呢?”
萧玥:是啊!木千瑜如何知道的?
司姑姑未露行迹,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孤僻的御膳房杂役宫女!
是了!
她知道,是因为在所谓的上一世,司姑姑做了什么事,让她“看见”了!
司姑姑被“看见”之后,她的根底也随之曝光!
所以这一次,木千瑜“知道”并“提前看见”了,应该如何“拿捏”此事、善为己用!
那么问题来了!
我们不是木千瑜,没有预知的眼睛可以“看见”司姑姑,又应该如何查出她的根底呢?!
唉唉。
麻爪!
萧玥示意韩少司,两人走到边角,低声蛐蛐了几句!
木三、叶九两人只见萧玥蛐蛐后,韩少司面露讶色!
两人均有点忿忿:凭什么不能讲给我们听!
然后又见那两人接着蛐蛐了一阵!
接着,便见韩少司吩咐周铁,可以将那暂拘的可疑9人(包括司蓉)都放了!证据不足,都放了!
咦?
只听萧玥说,唉,这边先放着,等待时机,看看有没有转机;
当然,咱们也不闲着!
看向韩朗:“你方才说那个朱萍(“木府幼女被拐案”里的朱萍。)是要秋后行刑对不对?”
韩朗点头:
“人正在刑部大牢。听说她整日安静得很,不像别的女囚一样哭喊呼冤。”
“她又不冤,自然不喊冤了。”萧玥笑,“不过,也别让她太安静了。”看一眼她哥,“哥,看,咱们的第二个‘囚徒困境’!
第一个暂时冷处理!先搞定第二个!”
咦??
这回萧玥倒是不避着木三叶九两人,反而开口解释了:
“当日提审朱萍,我和韩少司明知她背后有人相帮,却没作深挖;
只因我们知道,
她与背后那人的‘囚徒困境’中,
朱萍的选择和今日这位司姑姑一样,
会坚定的选择‘利他’。
原因么,你们想也知道,
她既然已经被抓,自然不希望失去背后那人——
毕竟,她背后那人,更有手段和实力,
能置我,木二小姐于万劫不复之地。
朱萍也没有看错,
这次国宴迷药案,
我但凡运气差一点,都能如了她们的愿!”
说及此便看见她家阿恒一脸求“表扬”,行叭,表扬:
“恩,此事多亏了九殿下机警!”
“不过,九殿下啊,下次有类似的事,咱们能不能给人证留一条命?
毕竟死人很难开口说话,活口才能呢。”
九殿下:恩!好的!我下次注意!
咦,这么干脆?
九殿下:“我一向从善如流的!”
木三:呵!你叶九从善如流?别人不敢说,反正我是不信的!
唉,有这阿恒在,画风就是觉得不对!
唉唉,萧玥接着说:
“所以我和韩少司当日,并没有想要撬开朱萍的嘴!
白费功夫的事么!干脆就不做!”
韩朗:“之所以判那朱萍秋后行刑,也是想借着这一段时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突破口,让朱萍指证她背后协同之人;
本次国宴迷药案,
‘囚徒困境’再现!
而司蓉背后主使之人、顺手引金淑妃入局,倒是给了我和玥一个提示!
疑犯木家大小姐、木婕妤,先为‘木府幼女被拐案’中的协同之人;
再为‘国宴迷药案’中的主使之人!
两案在此,可并一案!
或许,破朱萍‘囚徒困境’之局的破局之人,便要着落在金淑妃身上!”
萧玥:是的。对朱萍而言,金淑妃同样与我有怨!同样有可能对我出手,置我于死地!
所以,木二小姐注定破不了朱萍的‘囚徒困境’,但金淑妃可以!
趁着司姑姑那边的线索尚在追查,
我们先集中火力,先破朱萍的‘囚徒困境’!”
点刑司上司下属,两人显然配合默契!
那边九殿下有点懵:
“那个玥,我觉得金淑妃不会帮我们呃。。。”
他的玥,温柔地看向他:
“阿恒,金淑妃不会帮我们,可你会啊,对不对?”
他的玥走近他:“阿恒啊,这事,真的要全靠你呢。”
九殿下阿恒:莫名激动!
四)
次日深夜。
刑部大牢。女囚死囚部,牢吏提出一人至刑讯室。
那人脸有可怖疤痕,然腰背依旧挺直,神色不慌不乱,正是朱萍。
牢吏退下,至门口时,对进来的主仆二人口称:“贵人请。”
呵,朱萍在心中冷哼:何方贵人?
今日一早,她接过狱卒递给她的馒头粥水,饭食倒并无异样,只是那狱卒神色有异!
她接过并不急着进食——只见那狱卒暗中观察她,观其神色,似在等她进食!
朱萍心知不妙,假装咬了一口,暗地将那馒头吐在袖中!
她装作腹痛!倒在地上!
然,并未身死!
那狱卒暗自啐了一口!忿忿离去!
朝食里毒杀她不成,想来还有后招!
呵,这宫中贵人!“她”竟要灭她的口!真真小肚鸡肠!
朱萍心中暗讽,此等人就算有朝一日坐得高位,也不过是斤斤计较的寻常妇人!
她是谁?
“她”又是谁?
她会出卖“她”?投向那恶鬼转世的木二小姐?
朱萍心道,呵,木大小姐,我也算看你长大!
陈夫人,你二伯母待自家亲女略好点,你便当面装大度、背地里咒声不绝!
人家那是亲生母女!
木二小姐没出生时,陈夫人自家没女儿,自然视你如珠似宝;
可她有了自家亲女,你排在亲女后面,不是应当应分么?
你却连陈夫人一个眼神都要计较!
当年你不过一个小小女娃,便贪心至此!
呵!我固然也痴心妄想,不过,论及计较、贪心,
哦,还有今日的“杀我灭口”,
说到心狠手辣,还是你们这些世家贵女更胜一筹!
这边朱萍心有所思,
那边两名“贵人”已徐徐进得房间之中。
不是“她”!
不是那宫中的木婕妤!
朱萍暗暗心惊!
只听那为仆的女子略略在前,那真正的贵人在后。
那贵人立于刑讯房阴影之中,且并未取下头上帷帽。
只见那为仆的女子都身着华衣——
是的,她和她主子一样,外面是黑色罩袍,内里却是华贵暗纹衣袍!
朱萍虽流落市井多年,但一直以刺绣为生,
论起世家贵女们的衣衫饰物,她并不陌生!
她一眼看出,这主仆二人和木婕妤一样,来自宫中!
为仆的女子幽然开口:
“朱萍,我家主子偶然得知你的遭遇,想要发发善心,对你伸一伸手。
你可愿另投明主?”
“你若愿意,我家主子便想法子救你出天牢,免你一死;
也无须你做些什么,只须等待时机,
到合适的时候,
指认一下你如今的主子罢了。”
朱萍:
“贵人说错了。我没有主子。若说有什么宫中之人我认识,
不过是适逢其会,互相合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