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煦面色平稳的离开了,手里捏着品秩六百石的铜印黑绶,脸上看不出结果合意与否。
赵临江还想招呼一声问问,却不料安煦远远的拱了拱手后,便径直离去。
他有些尴尬的挠挠额头,很快,寺人走来,不出意料的到他了,“探花郎,来吧。”
三鼎甲之一踏入殿门,他深深躬身道:“臣赵临江,参见陛下,吾皇金安。”
“朕安,平身吧。”
“谢陛下。”赵临江抬头,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皇帝,真年轻啊。
也许老黄说的对,新帝近些年或许会有所动作,试图开拓。毕竟,哪个年轻人能按住心思去图稳定呢?
依旧是胡亥挑起话头道:“君的策文朕都看了,法家后继有人啊。”
“当不得陛下夸赞,臣是半路出家,只得皮毛之术,尚须多加学习。”
随后,他竟主动道:“陛下,臣看您将老…将黄季的文章点为第一名,可是有意宽刑名,改革秦律?”
“怎么,感觉朝廷的动向与你道统不符?”胡亥眼角带笑,但话语中分明蕴含着杀意。
“岂敢。”赵临江低头道,“臣出身低微,为求上进,什么办法都试了。因此,在殿试时,为了逢迎君上,臣所说之言大多违心。”
他公然承认自己欺君。
又解释道:“朝廷之上,遍布法家门生,臣无有背景支撑,又不了解察举流程细则,实不敢冒大不韪公然与朝廷政策唱反调。当然,那几条策略都可一用,虽不是治病良药,却也医不死人。”
“哈哈。”惊喜在这儿呢?胡亥有些高兴,但还是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行吗?”
“死罪。这其实也正是我大秦目前的问题所在,处罚过重。陛下在中央,眼皮底下的咸阳尚且会阳奉阴违,那燕北之地、东楚旧土会乱到什么程度,君上可以试着揣摩一二。”
“层层加码,民不聊生!”
赵临江不为自己辩解一句,反而大谈天下,仿佛在说,我能犯罪,是秦法有问题。
嗯…他好像讲的没错。
官逼民反!
胡亥笑了笑,并没有全信他的话,出身底层的官员总有一个特点,身段柔软。
这与他们共性的成长经历有关。
也许事实恰恰相反呢,真相或许是赵临江察觉到皇帝转换政治风向的意图后,迅速展开了一次政治投机呢?谁说的准。
说到底,他赵临江没有资本与皇帝对着干。
“你还真会给朕出难题,寡人本来想着问问你去不去用间组织来着,毕竟学宫的事情(审查做官资格),寡人腾不出手。而且,真按你的来,那事情可不小,不亚于一场商鞅变法,这是君逼官反啊。”
胡亥食指与大拇指摩挲着,道:“那么爱卿,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臣想做的,与自身之抱负有关,臣希望改革现有秦律,以法为主,杂糅其他思想,以冀更加适应一统天下的大秦。”
“这要求臣了解最细致、最底层的消息与真实,所以,臣请求外放,去山东主政一方。”
儒家的荀子孕育了两位法家大佬,今日要反过来了吗?
胡亥点点头,这个时代,中央与地方的繁华程度是两个感觉,外出做官一般不是什么很爽的事情。
“去吧,选一个,记得别跑太远,明年后年也许会有战事。”
“诺。”他靠近屏风看了两眼,转身拱手道:“陛下,臣去邯郸,臣想看看,如今的赵地对大秦是什么态度。”
“嗯,好吧。不过那里还是有一定风险的,这样,朕允许你自行募兵,财货不够,可以截流地方诸税,整一支队伍出来。万一有变,你也要顶起来。”
赵临江听闻此言,对山东地区的乱局有了更大的重视,虽然他原本就四处漂泊,但身在庐山中,难窥全貌。
“诺,可否允臣带几十名秦人一起离开,如果要防兵变,当地人恐不可信。”
“可。”
赵临江退下,与前人一样,他只是跟老黄点点头后,便匆匆离开。
心中有事,没空闲聊。
屈於菟进殿,强壮的男子瞄了一眼主位,便推山倒玉柱般趴伏于地,“臣屈於菟,拜见陛下。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平身吧。”皇帝像是会变戏法一般,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头小脑虎,那头畜生正不依的呜呜着,毛茸茸的手掌乱刨。
屈於菟咽了咽唾沫,心中浮现出两个字——昏君。
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
不过,也说不准,或许君上是效仿楚庄王搞“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呢?
他张口想要做忠臣,手都举起来了,但看着皇帝那似笑非笑的神色,还是把话堵回去了。
算了,昏君更合适大族发展。
“爱卿想说什么?”胡亥却没放过他,问道。
“臣是在想,陛下果真是圣君明主,连猛虎遇见,都只得臣服。”他指的是皇帝手中的幼虎。
面对低级吹捧,胡亥笑了笑后道:“寡人想驯服的,是天下这头猛虎,这可殊为不易。”
屈於菟心头一动,当即跪倒,“屈氏愿意为君分忧。”
闯王李自成为什么失去天下,很大原因是因为他在北京和后方的根据地没有“民心”,民心指的可不是百姓,那些愚昧的百姓也没有为了闯王拼死抵抗。
同时,被闯军剥削过的世家大族们(民),纷纷向清军投诚,这一下子,就抽掉了闯军的后勤和给养。
除非他李自成能像项羽一样,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打个巨鹿之战出来。
否则,久战之下,必败无疑。
更何况,一片石之战你都没赢,遑论之后。恩没有、威没有,世家皆叛。
胡亥比李自成的条件好的多,他有自己的铁盘,大量世家背离不会让他的政权立刻垮台,但毫无疑问会变成非常棘手的事情。
现在,胡亥一直在做的,就类似于债务置换。
将现在的大问题(战争),转化成未来的问题(门阀),并通过察举制等方式,去消化、解决新的问题。
因为对自己的掌控力有信心,所以,他愿意分享权力,放任三晋之地做大,吸纳楚地贵族,安抚地方大员。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那场必然席卷天下的暴乱做准备,所有的动作,都需要为战争让步。
活着,才有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