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面面相觑，刚才还高涨的情绪，被廖柏明一句话，像是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激动的心，慢慢冷却下来。
但，总有人不甘心。
一个身影挪到了张平跟前，带着小心，又带着期盼。
“平子叔，”声音不大，带着试探，“你看，我家狗蛋，今年也十岁了，之前没念过书，现在这高考都恢复了，你说…他还能去林校长那儿学认字不？”
一句话，像火星子落进了干柴堆。
瞬间，炸了。
“平子叔，我家铁蛋也差不多大，你看，能不能也去？”
“我家二丫头可不笨！就是家里条件不好，耽误了，现在…现在还能不能去念书啊？”
“……”
七嘴八舌，瞬间把张平围了个严严实实。
声音嗡嗡的，像一群蜜蜂围着耳朵转。
全是问孩子念书的事。
“哎！哎！停停停！”张平急了，双手往下压。
“都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好不容易，人群稍微静了下来。
“这念书的事儿啊，”张平提高了嗓门，生怕有人听不见，“真不是我说了算！得看学校咋安排，你们啊，多打听打听学校的消息，比问我强！”
他声音都大了几分，带着一丝无奈，一丝被吵得头大的烦躁。
一个瘦精精的男人挤到了最前头。
他搓着手，脸上的褶子都拧巴到了一起。
“平子啊，你看，我家那娃儿，机灵着呢！”
“就是……就是前些年家里穷，给耽误了。”
“现在这高考不是恢复了么，你说……你说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也去上个学？”
张平叹了口气，脸上都写满了为难。
“老哥，真不是我不帮忙，这学校招生有规矩，我哪能做得了主啊？”
“你们还是等等学校的通知吧！”
这话一出，人群里嗡嗡声又起来了。
大伙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张平估计也就是个跑腿的，啥也不知道。
围着他的人，渐渐散了。
张平这才觉着松快了些，抬手抹了把额头。
“哎呦，可算是解脱了！”
他对廖柏明说。
“我这跑了一趟，还没吃上午饭呢！老廖，我先回去了啊！”
廖柏明笑着点了头。
“中，你先回吧！我正好去农协会那边看看。”
两人就此分开。
张平脚下生风，往家走。
还没进院门，饭菜香就丝丝缕缕飘了过来，肚子跟着咕噜噜叫起来。
“张平大哥，你回来啦！”
林婉儿从厨房探出头，脸上笑成一弯新月。
“饭菜都做好了，就等你回来开饭呢！”
张平心里一热，熨帖，比二锅头还暖心。
他走到桌边坐下，抄起筷子就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
嗯，真香！
“张平大哥，今天报名咋样？顺利不？”
林婉儿一边给他盛饭，一边问。
“顺利！那必须顺利！”
张平放下筷子，得意劲儿又上来了。
“你大哥我出马，还能有啥不顺利的？”
林婉儿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是是是，张平大哥，你最厉害！”
张平哈哈大笑，心里却转开了念头。
高考恢复这事，对婉儿来说，是个机会。
可对秀兰……
他想起那天在村口，李秀兰欲言又止的样子，怕是，心里也有想法吧。
想到这儿，张平直接问出了口：“秀兰，你想不想也去考个大学？”
李秀兰愣住了，眼神躲闪了一下。
“我？我能行吗？”
她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
手掌手背都是粗粝的老茧，硬邦邦的，像树皮一样。
这是常年在地里刨食，留下的印记。
“咋不行？你又不笨！”
张平声音大了些，带着一股子给李秀兰打气的劲头。
“现在高考恢复了，这是多好的事儿！”
“你想想，要是能考上大学，就能走出这山沟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李秀兰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犹豫了。
“可是……我以前……”
她咬了咬唇，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可那没出口的话，像根针，扎在张平的心上，隐隐作疼。
张平懂她的顾虑。
李秀兰，还没从当年的阴影里走出来。
那些年，因为那些事儿，她没少挨批斗，心里头肯定有疙瘩。
“都啥时候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早翻篇了！”
张平把手搭在李秀兰肩上，轻轻拍了拍。
“现在政策不一样了，谁还敢嚼舌根？”
“再说，咱家现在日子过得多好，你在村里也没少帮衬大家，谁还能说你啥？”
李秀兰头埋得更低了，没吱声。
张平知道，她听进去了。
毕竟，这可是个能改换门庭的机会，谁不眼热？
“秀兰，你想想，你要是考上大学，那不就是一步登天？”
“以后，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张平又添了一把火。
“你看婉儿，那丫头现在学习多用功，你也不比她差啥！”
李秀兰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明显有了光亮。
“可是……我都好多年没学习了，现在再捡起来，怕是有点赶不上趟了吧？”
李秀兰声音细细的，像蚊子哼哼，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赶不上趟？瞎说！”
张平眉毛一挑，嗓门提了起来，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只要你想学，啥时候开始都不算晚！”
他眼珠子亮晶晶的，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复习资料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给你找！”
“老师的事儿，我也给你想办法，村里不行就去镇上请，保证让你重新把书本捡起来！”
瞧着张平这股子风风火火的劲头，李秀兰心头一动，像是被春风吹皱的湖面，荡漾开来。
“那……我试试？”
尾音带着不确定，却也明显有了期盼。
“试试？这还用试？”
张平乐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抓住李秀兰的手，力道大的像是要攥住整个春天。
“秀兰，这可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你放心，只要你点头，我保证，一定，必须，送你进大学！”
李秀兰被他握得手心发烫，像触电一样，猛地缩了回来，脸上瞬间染上红霞。
“你……你拉拉扯扯干啥呀！”
张平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嘿嘿，这不是太高兴了嘛，一激动就……就忘了分寸了。”
李秀兰脸颊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水灵灵的。
“谁说我要考大学是为了你高兴了？我自己想考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是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
张平眼睛一亮，坏笑着凑近了些，胳膊一伸，直接揽住了李秀兰的肩膀。
“秀兰，你可是我认定的媳妇！自家媳妇有出息，我脸上能不光彩？”
“谁……谁是你媳妇！臭不要脸！”
李秀兰啐了一口，脸上笑意更浓了，身子软绵绵的，不自觉地靠在了张平身上。
这些年，张平对她的好，点点滴滴，都刻在了她心坎上，暖洋洋的。
“嘿嘿，早晚的事儿！”
张平得意地挑了挑眉，凑到李秀兰脸颊边，“啵”地亲了一口。
李秀兰吓了一跳，嗔怪地推了他一把，脸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哎呀！正经点！别闹了！”
“快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去报名呢！”
张平知道李秀兰脸皮薄，也不再逗她，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乐呵呵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天还没大亮，东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张平就翻身起床，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李秀兰。
他小心翼翼地把昨天晚上就准备好的报名材料揣进布包里，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一路小跑着赶到教育局，大门刚开，院子里已经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人，看来都是来报名的。
张平刚迈进门槛，眼角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上次那个戴着黑框眼镜，说话阴阳怪气的“蛤蟆精”又是哪个？
那家伙正背对着他，站在人群里，唾沫横飞地跟旁边的人吹着牛皮，声音洪亮，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