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伊万就不会死。”
“是我的错，如果当时留在那里的人是我的话，乔恩也不会死。”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活着，该死的那个人是我才对。”
……
“他的情况怎么样？”
“非常不好，按理来说即便是看到战友在面前牺牲，也不应该出现这么严重的问题。”身穿白大褂的女人低头看平板上的数据，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概括，“如果没有办法缓解的话，恐怕他已经不适合再回到战场上。”
观测的屏幕上，身材高大的江鹰蜷缩在房间一角，他紧闭双眼，额头上全是冷汗，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好的噩梦，口中喃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实在是过于反常，一名已经执行过多次任务的单兵在这个时候才出现这样的症状，简直荒谬。
两天了还是束手无策，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声音沙哑。
“还是请江队过来一趟吧。”
执行完任务回到黎明总部的江毅，还没来得及更换作战服就直接到了军区医院，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有些无措的江鹰，戴着半指手套的手下意识贴着玻璃，心仿佛被人攥成了一团，没法呼吸。
旁边的医生及时递上了资料，简单说明了江鹰的情况：“……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们的建议是……药物治疗，并且剥夺他继续上战场的资格。”
黎明缺人，但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任何受伤或者患病的军人都应该得到充分的人文关怀和休息时间。
从始至终，江毅的眼神都没有离开过江鹰，他隔着玻璃，手指仿佛落在了江鹰的头上，一点一点擦拭掉对方脸上深深浅浅的泪痕。
或许，在现在这样危险的时候，江鹰从战场上退下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但那一定不是江鹰想要的选择。
“……请给我一点时间。”江毅吸吸鼻子，重新恢复到原本那个清醒克制的样子，“过两天，我会带一个人到这里，如果还是没有好转的话，再麻烦你们帮我办理相关手续。”
旁边的医生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另外一名医生抓住了小臂，对方摇了摇头。
从军区医院出来，江毅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哆哆嗦嗦地从上衣口袋里面拿出来电子烟，他摩挲着电子烟的外壳，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东西重新塞回了上衣口袋之中，面色阴沉地盯着迎风飘扬的黎明军旗。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根本不用回头，光是听见声音就知道对方的身份，江毅吸吸鼻子，他作战服上面的血都干涸了，一块一块的显得特别难看：“刚回？”
“嗯，刚解决完俘虏的问题。”曹林坐在江毅的身边，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江毅的肩章上，曹林这家伙实在不会安慰人，憋了半天只拍拍江毅的肩膀，“或许，江鹰也该得到休息。”
“不只是因为伊万。”江毅垂眸，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下意识摩挲着冰冷的电子烟外壳，眼神深邃，“他心里，有越不过去的坎……没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曹林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拍江毅的肩膀，他学着江毅的模样去看飘扬的军旗，露出个心酸的笑容：“明德如今接连受创，永昌资本也已经是自身难保，我们很快就会胜利的，等胜利那天……”
“我们一起去看看阿星和老许吧。”
江毅看向曹林，明明是咧嘴要笑，但眼眶却湿润：“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江毅如约带着一名青年进入了黎明军区医院，登记审查的护士要求对方摘下口罩，结果被对方脸上错落的伤口吓得脸色一白。
“小心。”青年女人露出个还算是和善的笑容，她微微眯眼，帮助对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笔放在对方的手边，“孙落宇，这是我的身份证。”
医院长廊的灯光很明亮，江毅和孙落宇一前一后走在前往病房的路上，旁边的玻璃上倒映着两道颀长的身影，如果不是孙落宇的手里装模作样地拎着个果篮，会让人误以为他们这走路带风的架势是要去砍人。
病房门被打开，江毅侧过身体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孙落宇挑眉，径直越过江毅往里面走。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江鹰下意识蹙眉，扭过身体把自己往被子里面一埋，开始装死。
“嗯哼？不欢迎我？？”
是意料之外的声音，江鹰浑身一僵，他攥着被子的手指下意识缩紧，一动不敢动。
“没认出我的声音？”孙落宇直接走到病床前，她环顾四周用脚把旁边的旋转椅勾了过来，一屁股坐下，“我大老远过来，也不说起来给我剥个橘子吃。”
江鹰还是没动。
孙落宇不惯着他这破毛病，她直接伸手去抓住江鹰蒙住脑袋的被子往下一扯，江鹰激烈反抗，却在手指触碰到对方冰冷的机械臂时，猛地弹了回去。
被子被孙落宇直接扔到了旁边的那张床上，她抱臂俯视着躺在床上的江鹰，面容冷酷：“江鹰，你害怕了吗？”
江鹰咬牙，他试图避开对方的眼神，但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像是一把刀，慢慢地剐开自己的皮肉，露出里面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惧和胆怯来。
“江鹰，你还记不记得，乔恩说过什么话？”
听见“乔恩”的名字，江鹰的泪水立马涌了出来，他把脑袋埋在枕头里，跟鸵鸟一样，任由泪水浸透棉质枕套。
“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没有料想到我们会进入反叛军的封锁区，我们也没有想到救下来的那个人会出卖我们，我们更不会想到……同班同学会给反叛军指路……乔恩不是因为你死的，是因为叛徒，是因为反叛军，但绝不会是因为你……因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孙落宇每句话都说得很清晰，清晰到即便江鹰想要闭上耳朵，也能一字不落地听完。
“乔恩死了，我重度烧伤换了新的机械臂和腿……”孙落宇看着病床上的江鹰，“但你是健全的，你很幸运，不是吗？”
江鹰控制不住地吼出声来：“……所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如果当初分我……分我一点点……”
是不是乔恩就不会死？是不是你也不会受伤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视线触碰到孙落宇那张脸的瞬间，江鹰瞬间抽空了力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相信他们，是我不应该救那个人……”
就像是……他不应该让伊万留下，不该放松对那些人质的警惕。
“不，你错了。”孙落宇直视着江鹰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如果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乔恩、你，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救下他，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同班同学被反叛军开膛破肚，凌虐致死……”
“江鹰，我以为你加入黎明是因为你已经明白……这世上如果因为恶而放弃善，因为背叛而放弃信任，那这个世界只会越来越糟糕。”
“那群恶人就会更加得意，看啊，只不过是一次、两次，就足以击溃正义，足够让人悲观，足够让人丧失反抗的希望，足够让我们认命……可我们凭什么要将世界交到那些人的手里？”
“忘记乔恩的梦想吧。”孙落宇站在门口，手放在把手上，只需要很轻的力气拧动它，就可以离开，“江鹰，现在看清你自己的理想，是要永远活在愧疚之中，遇到任何挫折只知道逃避，被愧疚打败，还是为了所有人……继续去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