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晚,上官云风心情大好,许了全府上下都来看戏。府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像过节一样。然而不比往常的班子,这回登台的,只有程沐风和黄令两个人。仅一戏子一鼓师,众人却更加期待。
“心月——”
“嘘!隔墙有耳。”
程沐风对镜上妆,黄令撩开帘子向外场探看。
“都在吃喝呢,这儿哪有人。”黄令道。
“那你也小点声。”程沐风描完眉眼,开始用大红油彩画唇。“你刚要说什么?诶哟,蹭牙上了……”他掏出白绢子使劲擦牙。
“我说……”黄令坐到沐风旁边,盯着他看了半晌,欲言又止。
“说啊!”沐风摸摸头上的网子,又在盔箱里翻找起来,“诶我水纱呢……”
“我说,”黄令清清嗓子,压低声音道,“今晚真的要动手?”
沐风点点头。
“我这边的行动是交代了,你那边要怎么做?”
“按原来说的做么。”沐风声音很小,几乎没动嘴,不知是不是怕动坏了妆。
黄令神色担忧,抱着胳膊啃起手指。“我主要担心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打小就干这行来的。”沐风随口一回,却惹恼了黄令。
“什么叫‘打小就干这行’?你还是这么不爱惜自己?”黄令站起来,气得将凳子一脚踢倒。“再发生一次那样的事,可没有个癞子护着你了!”
“房日……咳咳,令哥!”沐风扔下手里的活去拽他,“你别多想,这些日子我已经摸透上官府了,没一个能打的。更何况我的武功今非昔比,你就放一百个心!”
黄令冷下脸,鼻孔喷着粗气,沐风的话显然没有起到安慰作用。“哼,你随便吧。”他拿起鼓槌,先上台去了。
————
“开始了开始了!嘘——”纤纤开心地冲左右比划噤声。
云风左边搂着凛儿,右手拉着纤纤,有如儿女双全的父亲——其实上官府的人也这样看,毕竟云风下过令,让全府的人像待小姐一样待她。为了纤纤年龄太小不能过门的事,云风找过杨沐荷。最终问他讨回了五百两银子,转手又将银票给了沐风。总之,他不能做亏本的买卖。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黄令拿起鼓槌,就像变了个人。人们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他的癞痢上,而是被他的鼓点深深吸引。只见那两根鼓槌翻着花,在他的十指间转出了重影。更离奇的是,就那一面笨重的大鼓,竟被他敲出了不下十种音色;似乎台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班子。
“金山堆眼前,人命不关天。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良心没了,空空的肚儿拿甚么填?洒家河州人氏杨显是也。看官问俺:做甚么买卖,靠甚么吃活?俺只言:吃活那是活人的事,与俺这孤魂野鬼有甚么相干!”
台上的武生一亮相,台下一片叫好。沐风的扮相标致得与书里描绘的天人无二,加上唱段动作有板有眼,只开口的第一句就让众人为之倾慕。云风嘴角不住上扬,偷瞄了一眼弄花的反应:却见他已然呆住,双手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儿鼓掌。
“爹爹,他演的是什么呀?”
“这出戏叫《命终误》。讲的是一个叫杨显的武生,被坏人害死了。他要去地府向阎王告状,没想到阎王更坏。后来他在阴间处处受欺压,只能轮回到畜生道,变成虫、变成狗、又变成虎。最后他终于遇到了陷害他的坏人,将其擒获一口咬死。这出戏最精彩的部分就是后面的虫、狗、虎,程先生模仿动物的形态堪称一绝。”
“阎王在哪儿?我要看阎王!”
“阎王不出场,只在念白里。”
“啊……那没意思……”凛儿看不进去,闹着要去园子里玩。
云风按他不住,只能吩咐丫鬟小柔陪着他。“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他又扭头看到专注看戏的纤纤,不禁又感慨:“还是闺女好啊……”
————
“跳得高也难,蹦不远也烦,伏在地里更惨。树上鸟儿常纠缠,水中鱼也欺俺。展翅畏风,收翅惧雨,烈日当头怕旱。这一世熬完,下一世眈眈,总也兢兢战战。”
扮虫的这一折,沐风耍起翎子,真如一只蝈蝈在摆弄自己的长须。
“朱门,黄门,偏偏守个柴门。都言打狗看主人,主人卑如微尘。朱门穷不见,黄门苦不闻。满世欺压都来问主人。主人遇冤案难翻身,俺去吠权门,险被那权门耗子吞!”
扮狗的这一折,沐风一连串空翻引得众人跳起来叫好。
“虫飞,犬吠,一轮回去一罪。此世只论是与非,不论它贱与贵。托生既作虎,誓将仇人追。利爪尖牙翻开黑心肺,见一颗绿胆比斗肥。以为肥肉美,咬一口尽是酸臭味!呸!”
扮虎的这一折,沐风打出虎形拳,双爪式式带风,刚劲有力。
“玉帝降诏,大仇得报。听闻那:牛头马面下了牢,阎罗爷爷枷锁拷。沉冤几世得昭雪,只盼来世善缘到。看官就此别过,洒家投胎去也!”
随着最后一声鼓点,沐风定在台上,双眸炯炯,身子巍然不动。台下叫好声连绵不绝,不少人感叹这场戏太短了不够看。只有云风心疼唱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沐风,提了一壶凉茶便往后台去。
沐风回到后台已是疲惫不堪,他去了行头、解下水纱,便瘫在椅子里长吁着气。
“二位先生劳苦,快来喝茶。”云风亲自给沐风和黄令倒茶。
“不敢当啊,上官三爷。”沐风还没说什么,黄令先回道。
“黄先生不妨去厢房歇息,我还要留程先生有些话说。”
黄令不放心地看一眼沐风,一口喝干茶走了。
“三爷还有什么事?”沐风问。
“先别卸妆,跟我来。”
下人们收拾起西北小院,仍对刚才的戏津津乐道。云风趁着一片嘈杂,拉起沐风悄悄往观星楼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