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手执酒杯站到大殿正中央,朝圣上作了个长揖:「儿臣在此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他把酒干了,抬首笑道:今日宫中各位娘娘和皇弟皇妹为给父皇祝寿,可谓别出心裁,只希望父皇别嫌弃儿臣的礼太单薄了。」
语毕,不待凌续反应,凌承业挥了挥手,等在外头的李嬷嬷便立刻捧着一个黑漆实木长盒子走入殿内,朝上方行了个福身礼,把长盒子交给凌承业,让他亲手打开。
众人引颈去看,只见盒子中搁着一把暗黑古旧的长剑,剑套和剑柄上似乎刻印着某种古老的图腾,却因年代久远而变得模糊,无法辨认出长剑生产的年代。
但更引人瞩目的,是暗黑长剑上那节盛开的白梅折枝。剑黑、梅白,在实木盒子中形成强烈的对比。
凌续在看清盒中物后登时一愣,霍地站了起来,步下龙座来到凌承业身边,端详着那黑剑与白梅。
出乎任轻欢意料之外的是凌续竟然伸手执起了那节白梅,而非暗黑长剑。
「你这是打哪找到的?」凌续轻举着白梅,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嗓子微微颤抖,有着几不可察的一丝激动。
「这三年来,儿臣一直派人到处寻访,最后终于在天山北路某座小山深处找到三棵雪梅树,下面的人不敢伤了树身,只在每棵树上各折了最粗壮的一节枝,用水养着,快马加鞭地送回京师。可惜,最后存活下来的就只有这一节......」
凌续没有回答,只慢慢转动着雪梅,细细打量。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扬声道:「陈勇,去拿水来!」
龙翔宫的大太监陈勇听令,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只盛满了水的翠玉花瓶,一个箭步便把花瓶奉到御前。
凌续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心翼翼地把雪梅枝安插在瓶中,近乎着迷的盯着细看。
任轻欢偷偷望向姨母,只见那高坐龙座一旁的女子脸若冰霜,美目中娇媚尽失,就只剩下漠然,像个局外人般隔着帷幕,远远地注视着那个男人,看他用专注的眼神发怔地盯着花,怀念着旧人。
以前在书中读过的那首《八至》,悄悄地在任轻欢心中响起:「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能够让圣上如此入迷,让姨母在人前失态的,那雪梅恐怕只和一个人有关吧?太子的生母--静德皇后。
任轻欢的视线挪回凌承业身上,只见他陪着圣上观赏着那洁白雪梅,一脸专心致志、诚恳无虑的模样。
这步棋下得极是漂亮。大宛骏马再好,拉不来龙翔宫正殿让圣上瞧得见、摸得着。最能打动圣心的,不是什么良驹、绣画、珍品或才艺,而是回忆。
无论之前谁还献了什么样的寿礼,如今圣上心中记下的就只有这支零梅。
不知又过了多久,凌续终于瞧那雪梅瞧满意了,这才让陈勇把它拿下去好生照顾,改而看向凌承业手上捧着的长剑,开口问道:「这是黑月古剑吧?」
「父皇眼光精准,确是黑月古剑。」
凌续的手抚上剑套,喃喃轻语:「你母后当年常提起这剑,想不到真让你找着了。」
「父皇和母后记在心上的事,儿臣自当竭力办到。」凌承业半垂下头,温声回道。
「嗯,难得你有这心思。」凌续握着剑柄,又放开了,最后还是没有执起那剑,只把木盒盖了起来,让陈勇把这些一并收好。
当他转身走回龙座时,神色渐渐缓了过来,离他最近的程惜芙也忙扯起笑容,倾身去给他倒酒续杯。
席上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络,各宫娘娘争相上前敬酒,说些讨喜的话。
凌承业坐回任轻欢身边,一派轻松自然地举筷夹菜入口:「欢儿,这御厨房做的瑶柱酿节瓜没你弄的好吃,改天你再给孤做一次吧?」
任轻欢点了点头,回道:「好的,妾身明天就下厨去准备。」
就算席间人声依旧鼎沸,她知道,还是有些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今年既是圣上登基十五周年,也是静德皇后离世十载的日子,依圣上的反应来看,心中想必也念着这事吧?凌承业送的礼让圣上知道,满宫的人就只有他和圣上一样惦记着先后 。
同样的思念与缅怀,把圣上和凌承业连结在一起,让圣上感到贴心和亲近,同时提醒了圣上,太子不是普通的皇子。他是静德皇后唯一的孩子,圣上唯一的嫡子。
不过是一节雪梅,一把长剑,凌承业就把整个局面扭转过来,确实是不用她多担心。
任轻欢转头望向殿上腰如细柳,翩翩起舞的舞娘,然后隔着飞扬晃动的长袖和舞裙,跟坐在大殿另一边的凌祈原对上了眼。
凌祈原毫不掩饰的瞅着她看,那视线好像一片汪洋,在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着某种深沉的力量,想要把她牢牢包裹起来。他盯着她,伸手抓了一杯酒,凑到唇边细闻。
任轻欢的心神一晃,忽然想起了某个很久之前的片段。她曾经在另一个生辰宴会上,隔着人海和光影,撞进了某个人的眸子之中。当时那个人用了同样炙热的目光凝视着她,并隔着重重人潮,用唇语朝她说了一句话。
她略带恍惚地回头看向身边的凌承业,只见他同样察觉了凌祈原的视线,抬头无声的回望过去。
然后,凌祈原收回定在她身上的视线,迎上凌承业的目光。两人就这样隔着偌大的宫殿、中间旋转复旋转的舞娘,互不相让地直视着对方。
任轻欢的心神悄然回笼:她在想什么呢?眼前这个当下,这个地方,才是她的现实,而这两个皇子的眼神较劲,很快就会惹来不必要的关注。
思及此,任轻欢轻扯了扯凌承业的衣袖,吸引他的注意。然后,在他回头看过来的时候,朝他掀起嘴角,浅浅一笑。
凌承业的眼底还残留着一丝冷酷。他低头瞧着任轻欢,还有她恬静的笑,好半晌后才慢慢放松了表情,跟着轻扬眉眼。
他知道,凌祈原还在看他们。那就让他看吧,让所有想看的人看清楚。
凌承业抬手轻点了点任轻欢的脸颊,再夹了块肉片送到她的嘴边 。女子纵然双颊泛红,还是乖乖张嘴把肉片吃掉。
属于东宫的东西,属于他凌承业的东西,就只有他可以选择要或不要,容不得别人存了非分之想。
无论是皇位,还是任轻欢,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