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上梁
太坤殿的皇帝陛下近来愁绪稍霁。
将他软禁于此的二皇子殿下不但多给他拨了几个太监近身伺候，金吾卫送来的一日三餐也不再是缺斤少两的冷饭冷炙，皆为四菜一汤，有荤有素，鲜香热辣。
皇帝江擢虽是落难平阳的虎，可这只老虎余威犹在。
在秉礼司当差不久的刘子楠，战战兢兢地为江擢布菜，看着吃得神采飞扬的皇帝，逢迎奉承的话在舌尖绕了许久，最后终于吐出：“陛下今日气色甚好。”
江擢的神采顿时冷了下来，放下筷箸，低头不语。
“陛下不喜欢今日的菜色吗？奴才这就去告诉御膳房，叫他们再另做几样应时令的小菜送来。”
“不必了。”
刘子楠心中有点怕，不由想找个借口快些出去。近身伺候皇帝，在他眼里，曾经也是份不可多得的好差事。
可自从他亲眼见证了曹山之死，又看到陛下前几日令金吾卫庭杖一百，打死了几个秉礼司的人，他便只想逃出宫去。
天杀的，他怎的就听了江易寒的令，真就进宫当差了。
太监入宫，当差当得好的，那是一宫之中的荣华富贵，权势滔天。
可当得不好的，动辄便是受庭杖，吃冷饭喝冷水。粗活累活干不完的脏活，稍有不慎便是掉头的活计。
而陛下近来心情不佳，几乎每日都要活活打死一个小太监方能解气。
刘子楠怕死，怕得不行。
“金吾卫呢？”江擢冷冷开口。
刘子楠心中一跳，讷讷答道：“陛下，金吾卫们都在殿外候着呢。”
“召！”
刘子楠一路小跑出去，朝着守在门前五大三粗的禁军头领喊道：“赵将军，陛下召见呢。”
赵将军生了满脸的络腮胡子，一见到他就不耐烦地啐道：“这个老不死的，又打什么主意呢？他是又想打谁的板子，还是嫌饭菜不好吃？昨天不是刚又打死两个吗，这么快就又犯杀人瘾了。”
刘子楠不敢说话，只是唯唯诺诺地重复道：“赵将军行行好，陛下召见呢。”
赵将军挥着蒲扇一样的大手，粗声粗气地道：“见见见，我去见他就是了。”
太坤殿内，皇帝的面前摆着一桌残羹，听到有人进来，眼皮子都不肯费力抬一下。
“见过陛下，陛下又怎么了？”赵将军敷衍地拜礼，语气也甚是不善。
“告诉江易寒，朕要见他。”
“陛下，殿下不想见您。”
“告诉他，朕已经想通了，朕要见他。”
“殿下临走之前告诉过臣，只有殿下见陛下的份，没有陛下召见殿下的理。陛下还以为二殿下和咱们一样好说话呢，想见就见，想指使差事便指使差事。”赵将军的语气堪称流氓。
江擢目光扫了过来，眼神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赵将军不由被吓了一跳，嘟囔道：“行，见就见。不过殿下何时归宫可不好说，毕竟殿下出宫时心情大悦，看着像是有喜事的样子。”
江易寒却回来得很快，当天夜里，便满面春风地回了太仪殿，端坐龙椅之上。待见过守在太坤殿的赵将军后，他当即便决定深夜造访。
清退了太监等人，江易寒扫视了一圈太坤殿内陈设，啧啧道：“陛下可真是节俭，这香也不燃了，这丹药也不吃了，这经书也不抄了，修炼也中断了。陛下这是终于决定走下云端，踏回地面了？”
江擢面带讥讽，道：“皆是拜二殿下所赐，还是朕该改口，呼你为陛下？”
江易寒温和一笑，道：“父皇就是如此善解人意，儿臣的心思，父皇全都懂。”
江擢却是惊怒交加，低吼道：“你敢？你真敢？”
“儿臣怎么不敢呢？和金天宗的陆金泽勾结在一处，偷开妖门，放群妖于世间，为祸一方，这些事情不都是儿臣亲手做下的吗？”
“你这是在埋怨朕了？”江擢压着怒气，吐出的字都像是从牙关处挤出的。
“儿臣怎敢埋怨父皇？”江易寒的脸上浮出奇异的笑，“若不是父皇授意儿臣上金天宗，试探陆师兄的心思，儿臣又怎会有今日？”
江易寒忽然作出如梦初醒状，击掌道：“父皇还不知道呢，陆师兄已经死在金天山上了。不是旁人害死的，正是儿臣亲自动的手。”
“你！”江擢大骇，有些不信，上身却不由自主地朝后躲去。
“父皇让儿臣说服陆师兄开妖门，又将出门的群妖平分，一半归于陆师兄修炼，一半归于父皇炼丹。可为师兄和父皇做了这么多脏事的儿臣，又得到了些什么呢？父皇怎不扪心自问，儿臣究竟算个什么东西呢？”
看着眼前越发狠厉的二皇子，江擢瑟缩道：“我本打算将大燕皇位传于你的。”
“是！”江易寒再次狠狠一击掌，总像是在微微笑着的桃花眼都只剩下凛冽的杀意：“父皇打算得长生后，再将这长生不老丹分给皇后宋知意和大皇子江风启服用，你们同登极乐，共享长生。这苦痛无休止的人间，便留给我来打理！父皇拿母妃试药，加大剂量，生生将母妃害死，到了今日，你还在打着我的主意？”
江擢知他说的都是实情，声音也虚了几分：“皇儿想要皇位，父皇便让你得偿所愿。皇儿心悦那如意阁的掌柜百里相，父皇拿长生不老丹和大皇子做交换，让他把皇位和百里相都让给你。父皇这都是为你考虑啊。”
江易寒摇头讽刺道：“父皇倒是打的好算盘！可是父皇难道不知道吗？只要是我江易寒想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皇位，本就该是我的，我不需要大哥让给我。百里相，也是我的，我也不需要大哥让给我。”
江擢又是一惊，“百里相竟然肯？”
“她为何不肯？”江易寒泰然道：“就要做皇后了，和儿臣双宿双飞，她有何不肯？”
“你！”浑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江擢只觉自己气血攻心，几乎要呕出一口鲜血来，“你这逆子！你这无父无君，弃国弃家的逆子！”
江易寒目光阴寒，“无父无君、弃国弃家的逆子，也是父皇让我做的。开妖门，炼妖丹，哪一样不是父皇暗许的？父皇只当皇后是妻子，只认江风启为子，害得母妃化妖惨死还不够，现在还想要利用儿臣，为你这狗屁大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父皇有今日，也不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结果罢了，何苦作出一副冤天屈地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