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乐易来说,今天也许是他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天。
再过两个小时,他就要参加收容师毕业考核了。
考核的结果或许将决定他未来十年二十年的职业发展,或者说,决定了他能否实现所谓的阶级跃迁。
南斗学院每年都会向社会输送五十名左右的收容师,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流向了各个高端的行业和岗位,一毕业就拥有了大多数人奋斗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起点。
乐易的目标是成为这五十人中的一员,至少,不要输得太难看。
最不济,也要给这四年的努力一个交代。
他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脸色略苍白,黑眼圈有点重,眼神不够自信。
带着一丝悲壮,走出了房间。
离开自己出租屋所在的小区,准备搭乘公交车前往学院时,乐易临时起意,向不远处的福利院走去。
他轻车熟路地进入福利院的生活区,一路上,几个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和义工看到他,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有一个大姐跟他开起了玩笑:“乐易,又来看你媳妇啊?”
“乐易,要是当上收容师,可别做陈世美啊!”
乐易故意黑着脸不理她们,自顾自地走进一个小院子。他噔噔噔地爬上一座小平房的四楼,敲了敲404房间的门,嘴上喊着:“陶然,开门!”
门开了。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子露出头来,她歪着头打量了好一会,才展颜道:“易哥,你来了!”
女孩五官很俊,就是看着傻里傻气的。
乐易怜惜地看着她,跟着她走进屋子。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还算整洁。乐易也不坐下,直接轻声发问:
“陶然,你吃过早饭了吗?”
“吃了呀。”
“刷过牙了吗?”
“没刷呀。”
“我是谁?”
“易哥呀,嘻嘻。”
“那你是谁?”
“我是你爹。”
“……”
类似的对话已经不止一次。
乐易心中伤感和温情翻腾在一起,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就差把“我是智障”写在脸上的女孩。
陶然,和自己同岁,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两人属于纯度高得不能再高的青梅竹马。十几年的同命相连、朝夕相处,早已把友情处成了亲情。
在上高中之前,陶然与其他聪明伶俐的女孩子相比并无不同,虽然没有很好的原生家庭,但她性格开朗,双商高,学习成绩比同期的乐易还好不少。可惜的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陶然得了一场大病,连续高烧不退。病愈后,人们发现,陶然变笨了,变得痴痴呆呆,并伴随着间歇性狂躁等症状,几番诊断下来,她被确认为因某种未知原因导致神经损伤,从而产生智力下降和精神疾病的情况。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后,医生们无奈地宣布陶然的病症无法治愈,她再也无法变回一个健康的正常人。
本可以骄傲绽放的花朵,却在最美的年纪凋零了。
因为没有完全的自理能力,陶然在成年后,虽然离开孤儿院,但是也被送到了附近的福利院。乐易在考上南斗学院后,特意在附近租了房子,好方便就近照顾她。
两人都没有亲人了,乐易早就以陶然的家人自居,做好了照顾她余生的准备。
看到乐易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陶然乐呵呵地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收音机,拧开开关,调到她熟悉的频道。
这个收音机是乐易买给她的,以她目前的智商,再复杂一点的电子产品她就没法掌握了。
继好不容易教会了她如何穿衣、吃饭等各项自理能力之后,乐易又花了几天,才教会她使用这个小盒子,教会她如何利用它打发时间、陪伴她度过无知又漫长的黑夜。
放在小几上的收音机发出声音:“现在插播一条新闻。今日南斗学院将举行年度毕业典礼暨收容师考核仪式,新一代收容师将新鲜出炉!这一届毕业生中,像庞宇培、路晓雨等几位早就声名在外,相信对他们而言,此次考核一定是水到渠成、信手拈来之事,人们唯一好奇的是他们最终的评级会是怎样的呢?稍后为您带来更多报道。”
乐易看了一眼收音机,又看了看边上坐着的陶然,她托着腮、一脸懵懂却又专注地盯着收音机,显得非常文静。
坐了一会,他起身道:“我走了,去学校考试。晚一点再过来看你。”
陶然头也不抬:“好的,易哥你慢走。”
声音和语气熟稔得不能再熟稔,只是下一句就露馅了:
“孙贼,爷爷我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骑马定乾坤,上炕认识娘们,下炕认识鞋。”
虽然早已习惯了陶然混乱的语言习惯,走到门口的乐易还是差点一个趔趄……
上午九点多,乐易到了南斗学院。
学院占地规模不大,却是国内乃至全世界首屈一指的收容师定向培养院校。
乐易走在熟悉的校园,心生感慨:当初,刚刚被特招入学南斗的自己,是多么的春风得意啊。
从众多的高中毕业生中脱颖而出,显露出少有的收容师天赋,引得南斗的招生办老师亲自登门……乐易是做梦都没想到,四年后的自己竟然会为毕业考核的事发愁、会为就业和前途发愁!
穿过长长的校道,来到安排考核的教学大楼。
在大楼门口的台阶前,遇到系主任刘伯轩。南斗学院只有两个系,研究系和收容系,全校师生加起来只有四百人左右,刘伯轩认识每一个人,包括作为差生的乐易。
他看到乐易,先是眉头一皱,然后挤出点笑容,招手道:“乐易,过来。”
乐易心中一苦,但脸上露出公式化微笑,朝着他走去:“刘老师,早。”
刘伯轩教龄长达二十年,这四年没少给乐易他们上过课,他还是南斗市乃至整个龙国最出名的收容师之一,在这位爷面前,乐易可不敢造次。
刘伯轩也知道自己给学生们的压力有多大,他尽量语气温和道:“一会就要考核了,有没有信心?”
乐易苦笑:“刘老师,这个真没有。”
刘伯轩沉默了一下,他看着乐易的脸,沉声道:“看你的样子,昨晚又加练了?”
乐易有点沮丧地低下头:“是的。我想着临阵磨枪嘛,争取……有个好结果。”
看着眼中失去神采的学生,刘伯轩心中也是生出一阵抑郁,他出言宽慰道:“你的情况确实少见……有没有考虑读研?你的理论基础很扎实,研究系其实挺适合你。”
乐易抬头道:“刘老师,您是知道我的家庭情况的……我想早点工作,早点经济独立、回报社会了。”
这是实话。
作为一个孤儿,同时又是少见的收容师“预备役”,他入读南斗大学四年,一直获得国家的资金补贴和照顾,除了免除各种学杂费,每个月都有一笔款子打到他的账户上,让他这四年来完全不用为生活而发愁,甚至还有余财去负担陶然的花销。
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很早就定下了早点毕业、走上社会的目标,当然,学业欠佳、心中有愧,也是乐易想尽快离校、投奔职场的原因。
刘伯轩眉头一皱:“可是如果考核的结果不理想,未必就能找到很好的工作啊……”说完后,他自觉失言,又找补道:“行吧,你好好加油。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回来找学校、找老师,我们能帮你解决的就一定帮。”
乐易眼中一红,感激道:“谢谢刘老师。”他退后一步,给刘伯轩鞠了一躬。刘伯轩摆摆手,有点意兴阑珊:“去吧,考核差不多开始了。”
目送着乐易走进教学大楼,刘伯轩心中浮现出乐易这名学生的资料,以及各科老师对他的评价:
“乐易啊,这小子是个歪才。”
“乐易啊,聪明没长对地方。”
“乐易这孩子真是可惜啊!……各项素质都不错,偏偏真视这一项太差了!”
“真视不及格,当不了收容师的呀。”
“当初谁看走眼的,把他招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