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称孤,便是没有消气。
“你们都下去吧,汉川,扶胡公下去好好休息。”
一群人退下,楚时这才看向魏衡:“殿下,我有些冷,你陪我躺躺好不好?”
“孤没空!”
魏衡起身,脱去外衣,很是勉强的将自己放入被中,被衾是上好的棉被,其中却无暖意,靠近楚时,方觉一点温度。
魏衡将人按进自己怀中,手上动作难免粗鲁。
楚时靠着他:“抱歉,殿下。”
他知魏衡心急,日复一日的看不见希望,死神的宣判越来越近,曾经的楚时,比魏衡更加感同身受。
魏衡沉默,半晌才问:“为何抱歉?”
楚时拉长语调,想带调侃,却被周身死气分裂的七零八落:“抱歉啊,抱歉没有早点遇到殿下,抱歉,不能给你一个康健的阿寺。”
喉咙涌上腥甜,楚时却不想管:“殿下,我曾经也惶恐过,也庆幸着,庆幸没有所爱,不必让他为我牵肠挂肚,可惜……”
方要尘埃落定,杀出个挚爱。
“日后若是……咳咳……咳,咳咳咳,尘土有归,尽管不圆满,也并无怨怼。”
魏衡搂着他,为他擦去唇边满脸血污。
“不怨怼,我很是欢喜,会将你放在心间,会与你长相厮守,不会怨怼。”
楚时感受着脸上摆弄手指颤抖,有心安抚,却提不起劲。
“殿下……我……唔!咳咳……”我心悦你,却愿你不悦我。
往后峥嵘岁月,无极大道,心中念着一亡人,该有多难过。
“你你,为孤再撑一会儿可好?魏都每年都会举办冰嬉赛事,孤年年都是魁首,今年,阿寺看看好不好,你就做于楼台之上,为我呐喊,见证我的荣耀。”
楚时点头:“……好……”
“我为……为殿下擂鼓,为殿下题……诗。”
十指终于紧扣。魏衡亲吻他额头:“阿寺是君子,一言既出,可不能毁约。”
许久不曾听见动静,魏衡侧头看去,人已经闭上眼,嘴角流出艳红,魏衡熟练将它擦去,命人将帕子送去烧掉。
他喜欢阿寺允他诺言,也欢喜允阿寺诺言,若这诺言能牵住阿寺,他会日日虔诚,万不会忘记。
楚时几乎每日咳血,人日渐消瘦,夜里翻身,魏衡时常听见骨头摩擦声。
心惊探查,是他不愿面对的场景。
年关逼近,魏都来了人,问殿下何时启程班师回朝,魏衡抱着难得入睡的侍妾,哄着说故事,命人将传信者丢出城。
三日前,楚时开始一晚一晚的疼,整宿整宿睡不着,从骨头缝中刺出了刀子,疼得人鲜血淋漓。
初时靠着麻沸散还能忍着,往后久了,魏衡发现他的作息出了问题,方才察觉,急忙唤了医者,还是疼的厉害。
疼虽一时不要命,却远远超出身子承受范围,怕吵醒整日守着他的魏衡,楚时压抑着疼,放轻痛呼声,流尽满脸泪。
身子战栗颤抖久了,四肢便开始抽筋,全身的疼与经脉疼混合缴紧,往往能疼晕,楚时方才松一口气。
陷入昏暗的身子坠入衣衫温暖,脸庞湿润,是自己的泪?
如此又是两日,一碗一碗汤药下去,并不见丝毫起色,魏衡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时脸颊凹陷,眼下青黑,手背上的骨头清晰可见。
魏衡出门见人,身后脚踝划过衾被的声音淹没于无声,床幔下轻轻颤动。
太子殿下越来越平静,唯有眼底酝酿的雷霆能看出人有多紧绷,张正良与周瑜城前来探望过林寺,望着瘦的吓人的公子,几个大男人由衷觉得惊吓。
风华绝代如枯骨红颜般,短短几日,耄耋丑态,仿若变了一个人。
楚时垂下眼,魏衡命人将床幔放下,将将人丢出去,谢绝旁人探慰。
又是一夜,楚时将自己蜷缩,泪水大滴大滴的掉,不管何种动作,都让自己疼的死去活来。
背后猛地抱过来一具炽热的身子,楚时身子僵住,他能感受到身后之人也在颤抖,压抑的痛苦并不比他小。
也是,同床共枕,他如何察觉不出自己的异样,只是无力回天,独自自责罢了。
楚时咬着牙,气若游丝,努力调节气息,让他听上去正常些:“……殿下……为何还不睡?”
身后颤动的更厉害,有热泪滴在楚时脖颈,楚时背影微僵,转瞬卸了力,他牵动嘴角,扯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我……不疼……”
“嗯,我抱抱,阿寺睡不着,我抱抱……抱抱就能睡了。”
楚时闭上眼:“……”好。
天光微亮,楚时整个人仿佛水里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沾湿了枕巾,魏衡沉默抱他洗漱,手掌中的肌肤更硌人。
平日这个时候,楚时未醒,自然也不会睁开眼睛。
魏衡为他穿衣的手一顿,什么都没说,将人放回床榻,转身离开,门关上,脚下一个趔趄,朝后倒去,若非侍卫扶着,恐怕太子的形象便没了。
“殿下!殿下保重身子啊。”
皇后听闻太子所为,将太医院三分之二的太医送往万崇关,重金之下,各地医者络绎不绝赶至关内。
秋风苑放开大门,魏衡遭遇好些次刺杀,所幸大军镇守在此,不曾伤及要害。
楚时对此一无所知,疼痛沉沦间,他怨恨起了活着,若是……
魏衡声音由远及近,楚时停住思绪,低啜出声。
“传孤令,命宣国所有巫医全部前往万崇关,违者格杀勿论。”
张正良脸色发白:“殿下不可啊,这……”
对上魏衡失神的眸子,他劝诫的话始终吐不出口,做,殿下势必会被天下人唾骂,不做,殿下这一生,恐怕都不会原谅自己。
初次怦然心动,便是要命,只能感叹命运弄人。
魏衡望向他,平静问道:“你说什么?”
张正良退后一步,脖颈凉凉,他心惊胆颤的后退:“……遵命!”
直到那阴冷眼神离开,张正良这才敢大口喘气,差点,脑袋掉进裤腰带。
又一批医者入府,其中便有李冬柿,楚都东宫御医,司空御扮做药童,格外邪乎且不和谐的组合,两人竟不觉不对。
楚时见这人高马大,怒目圆睁的药童,一时以为花了眼,直至李太医搭上脉搏,这才悠悠叹了口气。